晨雾未散，桃花缀露。村口老槐树下，卫明正将最后一个包袱塞进马车。
"枝枝，爹说的都记住了？"他转身按住女儿的肩膀，第无数次叮嘱，"每日辰时起床读书，不许睡懒觉；裴公子布置的功课要认真完成，不许敷衍；三餐要按时吃，不许挑食..."
卫枝撅着嘴，手指绕着一缕垂下的发丝："知道啦知道啦，爹爹都说八百遍了。"
沈梦轻抚女儿的发髻，将一支素银簪子别上去："娘给你留了足够的米面，菜园里的菜也够吃一个月。给你留的银子在箱子里，药柜第二格放着裴公子的药，记得每日煎一副..."
"娘~"卫枝拖长音调，眼睛却瞟向站在一旁的裴晏清，"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裴晏清一袭素色长衫立在晨光中，面色仍有些苍白，却比前两日好了许多。这两日沈梦顿顿盯着他用膳，餐餐不落汤药，确实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宴清啊，"卫明转向他，粗糙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这丫头就拜托你了。她要是顽皮，你尽管骂她！"
裴晏清微微颔首："卫叔放心。"
沈梦将一个小布包塞进他手中："宴清，这里有些参片，疲乏时含一片。您的身子还需慢慢调理，万不可劳神过度。"
"多谢沈姨。"裴晏清接过，指尖触及布包上细密的针脚。这两日，他己改口称沈梦为"沈姨"——这位温柔似水的妇人，总让他想起幼时早逝的娘亲。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惊飞了树梢的麻雀。卫明扶着妻子上了马车，又回头看了眼女儿，终是叹了口气："罢了，横竖就一个月。"
"爹爹娘亲早去早回！"卫枝挥着手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记得回来的时候带外祖做的梅子糖！我想吃很久了！"
沈梦从车窗探出身，笑着摇头："你这丫头，就惦记着吃。"
马车缓缓启动，卫枝追着跑了几步，首到车子转过村口那棵歪脖子柳树，才停下脚步。
裴晏清站在原处，望着马车扬起的尘土。他松一口气——终于没人日日盯着他喝药了。可心底某处，却泛起一丝说不清的心虚，沈姨，应该不会生气吧？
"走啦，裴公子！"卫枝不知何时己蹦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回去教我念书！"
裴晏清垂眸看了眼拽着自己袖口的小手，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卫枝立刻松开，却笑嘻嘻地凑得更近："公子答应过的，可不许反悔！"
阳光穿过槐树叶隙，在少女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裴晏清忽然发现，她笑起来时，脸上有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
---
**马车内**
沈梦将窗帘掀起一角，望着渐行渐远的村庄轮廓："明哥，你看宴清今日气色可好些了？"
卫明抖了抖缰绳，笑道："那小子底子好，这两日饭食跟上了，脸上总算有点血色了。"
"我瞧他谈吐不凡，写的字也极有风骨，定是读过不少书。"沈梦从包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丈夫一块芝麻饼，"昨日我见他随手在沙地上写的诗，用典精妙，意境深远，怕是连县学的先生都比不上。"
卫明咬了口饼，含糊道："可不是！前日我拿《过秦论》里一句问他，他不但解释得通透，还连带把前后三章都背了出来。"他摇摇头，"这样的学问，怕是能中举人哩！"
沈梦眼中泛起温柔的光："性子也好，虽看着清冷，实则知礼懂事。这两日我让他喝药，虽然能感受到有几分不愿意，也从不推拒。"
"就是太瘦了些。"卫明抹了把胡子上的饼渣，"不过年轻人，养养就壮实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车轮声吱呀作响。远处山峦起伏，云雾缭绕如画。
"梦娘，"卫明突然压低声音，"你说...枝枝将来要是能找个裴公子这样的夫婿..."
沈梦先是一愣，随即失笑："你想什么呢！人家那样的读书人，将来定是要娶个知书达理的闺秀。"她叹了口气，"咱们枝枝...唉，除了那张小脸还算可人，性子活脱脱像个野小子。"
卫明不服："咱闺女怎么了？活泼可爱，心地纯善！"
"是是是，"沈梦笑着摇头，"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见鸡追鸡见狗逗狗，背个《千字文》能气死夫子..."
"那不是还没开窍嘛！"卫明梗着脖子辩解，"你十六岁时不也..."
话到嘴边突然刹住。沈梦笑容淡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着袖口的一道暗纹。
卫明自知失言，忙岔开话题："咳...我是说，裴公子这样的好后生，确实难得。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沈梦顺着他的话问。
卫明挤挤眼睛："可惜咱们没多生个温婉可人的闺女啊！"
沈梦"噗嗤"笑出声，轻轻捶了下丈夫的肩膀："刚刚还说闺女好，现在又想要一个知书达礼的？哪有这种好事！"
马车转过山道，村庄己看不见了。卫明哼起小调，沈梦则望着远处的山色出神。
"明哥，"她忽然轻声说，"我总觉得...裴公子身上有些说不清的东西。"
卫明不以为意："读书人不都那样？清高些也正常。"
"不是清高..."沈梦蹙眉，"是那种...仿佛对这世间没什么留恋的感觉。"
卫明挠挠头："你想多了吧？那小子不是答应得好好的，会照顾好自己吗？"
沈梦没有回答。她想起昨日去送药时，无意间看到裴晏清望着窗外桃花的眼神——那么淡，那么远，仿佛随时会随风散去。
"但愿吧..."她轻声说。
---
**村口**
"咳咳——！"
裴晏清突然咳嗽起来，惊飞了脚边啄食的麻雀。
卫枝歪头看他："公子着凉了？"
"无妨。"裴晏清揉了揉鼻子，抬步往村里走，"回去吧。"
卫枝蹦跳着跟上，嘴里不停："公子今天教我什么？《论语》？《孟子》？还是写诗？我娘说我外祖家藏书可多了，可惜我认得的字太少..."
裴晏清脚步不停，声音平静："今日还是先从《千字文》开始。"
"啊？"卫枝顿时蔫了，"那个我都学了一年多了，还在天地玄黄，宇宙鸿荒呢..."
"不想学我们今日便休息。"裴晏清求之不得。
"学学学！"卫枝立刻改口，眼珠一转，"不过公子得答应我，学完一篇就给我讲个故事！"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裴宴清就是想找机会逃跑，指不定就去死在哪个小角落了，她娘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这可得盯紧了。
裴晏清脚步一顿："我不会讲故事。"
"那就说个典故！"卫枝不依不饶，"公子学问那么好，随便说点什么我都爱听！"
阳光越来越暖，照得人睁不开眼。裴晏清望着前方蜿蜒的村路，忽然觉得，这一个月...恐怕会比他想象的更漫长。
"嗯。"他最终妥协道。
卫枝欢呼一声，竟大胆地拉住了他的袖子："好耶好耶，那我们今天就好好学习！"
裴晏清下意识要抽回手，却在看到少女灿烂的笑脸时停住了动作。阳光穿过她的发丝，在肩头洒下一片碎金。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觉得，这耀眼的光芒，似乎能驱散他心底沉积多年的阴霾。
"先放手。"他低声道，却没了往日的冷厉。
卫枝吐吐舌头松开手，却仍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像只欢快的小麻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裴晏清默默加快了脚步。奇怪的是，他原本计划等卫家父母离开后就搬回去的念头，此刻竟有些模糊了。
(http://www.kenshuxsw.com/book/bcfiaf-120.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kenshu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