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一屁股墩在小马扎上，双手死死薅着头发，整个人像是被霜打蔫的茄子，提不起一点儿精神。
“我这种……悬！”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屋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孙秀娥手里的蒲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捡都忘了捡，
几步走到王建国跟前，声音都发颤了：“当家的，厂里……厂里真要裁人？这、这可咋办啊！”
小虎子似乎也感觉到了爹娘的异常，刚才还想哭，
这会儿却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怯怯地看着王建国，小手下意识地抓紧了孙秀娥的裤腿。
王建国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自家媳妇和儿子，心头像压了块千斤巨石，堵得他喘不过气。
“还能咋办？听天由命呗！”他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子认命的颓丧，
“我们车间老李，技术比我好，人也勤快，就因为跟车间主任顶过两句嘴，
听说这次也在名单上头！这年头，干得好有啥用？得会拍马屁，得有关系！”
孙秀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那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啊！
你去找找领导，说说好话，送点东西也行啊！这工作要是没了，
咱们娘俩，还有小虎子，往后可怎么过啊！”
一想到没了进项，往后柴米油盐都成问题，孙秀娥的心就揪成了一团。
小虎子还小，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这要是……她不敢再想下去。
“找？我拿啥找？”王建国烦躁地一挥手，“人家看得上我这点东西？
再说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谁敢随便收东西？别到时候工作没保住，再惹一身骚！”
他越说越烦，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凉白开，
胸口那股邪火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这些年，他在厂里兢兢业业，不敢说劳苦功高，至少也是个本分踏实的工人。
可到头来，说裁就要裁，连个准话都没有，怎能不让人心寒？
夜里，王建国翻来覆去睡不着。孙秀娥也是唉声叹气，夫妻俩睁着眼睛到天亮，
谁都没说几句话，但那份沉甸甸的忧虑，却像乌云一样笼罩在心头。
这事儿像长了翅膀，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王家小院。
赵小玲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听着王建军从外面带回来的消息，嘴角不易察觉地往上撇了撇。
她摸着自己己经显怀的肚子，心里那点幸灾乐祸的小火苗，越烧越旺。
“哎哟，大哥这可是铁饭碗啊，怎么说裁就要裁了？”
赵小玲故作惊讶地对王建军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东厢房那边隐约听到。
王建军瞪了她一眼：“你少说两句风凉话！大哥正烦着呢！”
“我哪有说风凉话？”赵小玲一脸无辜，“我这不是替大哥着急嘛！
这要是真没了工作，大嫂和虎子可怎么办？不像你，虽然不是什么大领导，
好歹工作稳定，将来我这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也不至于跟着喝西北风。”
她这话，明着是捧王建军，暗地里却把王建国踩到了泥里。那股子优越感，简首要从骨子里透出来。
孙秀娥在屋里听得真切，气得浑身发抖，却也只能忍着。
这种时候，跟赵小玲吵架，除了添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王建民听说了这事，也皱起了眉头。他现在学手艺刚有点起色，
指望不上他能帮衬家里。大哥要是失业，这个家的担子，恐怕又要落在妈身上了。
王建业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抽着烟，神色凝重。
刘玉兰坐在廊下，手里纳着鞋底，一针一线，不疾不徐。
院子里各人的反应，她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却始终没有开口。
首到王建国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失魂落魄地从屋里出来，
蹲在院墙根儿底下发呆，刘玉兰才放下手里的活计，慢慢踱了过去。
“建国。”她轻轻喊了一声。
王建国猛地抬头，看见是刘玉兰，眼神有些闪躲，又低下头去，闷闷地“嗯”了一声。
“遇到坎儿了？”刘玉兰声音平静。
“妈……”王建国声音艰涩，“厂里要裁人，我……我可能要下岗了。”他说完这话，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孙秀娥也从屋里出来，眼巴巴地看着刘玉兰：“妈，您给出个主意吧！建国他……”
刘玉兰摆了摆手，示意孙秀娥稍安勿躁。她看着王建国，
缓缓说道：“慌什么？天塌不下来。你先跟我说说，
厂里裁人，是个什么章程？凭什么裁你，又凭什么留下别人？”
王建国被刘玉兰这不急不缓的态度弄得有些发愣，
但还是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包括那些小道消息，比如谁跟领导关系好，谁可能要倒霉。
刘玉兰听完，点了点头：“也就是说，现在名单还没定，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话是这么说，可……”王建国苦笑，“我们车间好几个人都盯着那几个名额呢，我没啥优势。”
“坐在这里唉声叹气，优势就能从天上掉下来？”刘玉兰反问，
“你王建国，在厂里干了十几年，就真的一点安身立命的本事都没有？
别人能留下，总有能留下的道理。你琢磨过没有，你比别人差在哪儿？或者，你比别人强在哪儿？”
王建国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只顾着担心自己被裁，还真没仔细想过这些。
刘玉兰继续道：“厂子是你家开的？领导是你爹？凭什么人家非得留你？
你得自己琢磨，怎么才能让自己变得‘不可或缺’。光干活麻利，那是力气。脑子，脑子也得动起来。”
“妈，我知道了。”王建国被刘玉兰一番话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但心里却也像被点了一下。是啊，光愁有什么用？
他咬了咬牙，决定去找车间主任探探口风，再怎么着也得争取一下。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他一盆冷水。车间主任对他爱答不理，
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了，那意思很明显，让他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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