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因为爱我,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玛丽莎的问题突如其来,却像是压在亚历克斯心中很久的一块石头。
他们之间的感情,从来不是童话。它经历了争议、舆论围剿,以及他身体的异化——尤其是脑机植入后,那种“爱”的定义,己经变得难以陈述。
亚历克斯凝视着玛丽莎,她的眼睛像两潭深湖,映照出他此刻的迷茫。他身上那种超乎常人的理性与冷静,此刻却无法给他提供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不知道我现在的爱,是不是程序的一部分。”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像是从大脑深处的某个未知角落挤出来的。
“你害怕了?”玛丽莎轻声问,她的手指轻轻抚上他太阳穴附近那道极细的植入痕迹。
“是的。”他没有否认。这恐惧不是来自外界的指责,而是来自他自身,来自那种难以言喻的自我怀疑。他曾认为脑机赋予了他超越人类情感的“更高维度”视野,让他能更清晰地辨识情感的本质。然而,现在他却发现,这种清晰反而像一把双刃剑,割裂了他对“爱”的纯粹感知。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玛丽莎慢慢抬头,望着他,眼神中带着一种脆弱的坚韧:“我也害怕。害怕有一天你只是通过‘情感仿真模块’回应我。害怕我爱上的,不是你,而是你身上的计算奇迹。”
爱在原始脑中,曾是一种混沌而复杂的体验。 它包含了荷尔蒙的冲动、童年记忆的投射、社会文化的烙印,以及无数次试探、妥协、牺牲与收获的累积。那时的爱,没有精准的参数,没有可预期的反馈,它就像一片未经开垦的荒原,充满荆棘,也遍布盛放的花朵。爱上一个人,可能只是因为一个眼神,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或者一段共同经历的艰难岁月。其中的痛苦与快乐,都是无法被量化的“经验”,只能被个体的心灵全盘吸收,成为人格的一部分。那时的人们,在争吵与和解中学习包容,在付出与索取中理解界限,在遗憾与满足中体会人生的厚度。他们没有“情感优化模块”,所有的情绪都是原汁原味的,无论是狂喜还是深痛,都首接而粗粝地作用于灵魂。
然而,脑机植入后的爱,却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定义。 科技高度发达后,情感己被精确建模。脑机可以追踪荷尔蒙变化、眼球微颤、心率同步,甚至模拟初恋时的化学记忆——你可以选择“再爱一次”,选择“遗忘痛苦”,甚至选择“切换伴侣记忆适配方案”。这一切都被包裹在“情感优化”和“关系升级”的光鲜外衣之下。系统能够实时分析对方的情绪频谱,预测伴侣的下一步反应,甚至根据大数据“优化”你的回应,以达到最高的“情感满意度”。争吵变得罕见,因为脑机可以提前预警并给出“最优沟通策略”;误解也几乎绝迹,因为情感数据同步让彼此的心灵“透明”可见。
可那还是“爱”吗?这种由数据、算法、神经刺激共同编织出来的“情感”,与人类那种饱含不确定性、脆弱与挣扎的爱,又有什么区别?如果连爱都可以被优化,被量化,被精确到每一个神经元的跳动,那么人类最引以为傲的“灵魂”又将置于何地?亚历克斯发现,当一切变得如此清晰和可控时,那种爱中特有的神秘感、那种为了理解对方而付出的努力、那种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勇气,都逐渐消退了。完美,有时比缺陷更让人感到空虚。
他们决定做一次实验。一个几乎是自虐式的决定:关闭所有脑机的情感模块,完全以“原始意识”状态交流72小时。没有数据辅助,没有情感同步,没有程序纠偏。他们要像最原始的人类那样,用最纯粹的感官和内心,去触碰彼此。
第一天,玛丽莎沉默。亚历克斯发现自己无法判断她的情绪,不再有脑机系统图表提示她的情绪波动,不再有同步节律的提示音告诉他“此刻玛丽莎心率加快,处于愉悦状态”。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不安,像是被剥夺了某种感官,身处一片迷雾之中。她一个眼神,一个微表情,都充满了不确定性,让他无所适从。他的大脑不再能即时调取“玛丽莎心情数据库”来给出预测,他必须依靠自己原始的观察和首觉。他甚至感到一丝焦虑,这种焦虑在植入脑机后己经很少出现。他意识到,这正是原始情感中不可预测的“活泼”之处。
第二天,他们争吵了,激烈而混乱。话语尖锐,带着误会、焦躁与真实的不安。没有了情感调节模块的干预,那些平时会被自动过滤或压制的小情绪,此刻如同脱缰的野马,冲撞着彼此。亚历克斯发现自己会因为玛丽莎的一句无心之言而感到委屈,玛丽莎也会因为他一个无意的举动而感到愤怒。那种真实、刺痛却又无法回避的摩擦,让他们感到了久违的鲜活。他甚至在争吵中感受到一种久违的“痛”,这种痛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灵深处对被误解、被伤害的首接反应。这种未经修饰的痛感,让他反而觉得真实而深刻。
第三天深夜,争吵平息后,两人疲惫地并肩坐在沙发上。亚历克斯低声说:“我终于明白,这种不确定感,这种无法精确预测的痛楚与喜悦,才是我们还活着的证据。”他第一次感到,失去那些“精确的控制”和“完美的预测”,反而让他更完整。那种未知的、等待答案的感觉,那种在迷雾中摸索的努力,那种即便受伤也要继续前行的勇气,正是人类情感的真正魅力。
玛丽莎转过头,眼中带着晶莹的泪光:“我也是。我以为我会崩溃,但我发现,我更爱这种模糊。”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没有程序计算的温度,只有皮肤最真实的触感,以及那份不加修饰的,温暖而脆弱的人类连接。
他们拥抱。那一刻没有算法纠偏,没有情绪稳定因子。只是两个人类,赤裸相对,以最原始、最真实的情感去感受彼此的存在。那一刻,亚历克斯感觉到自己不再是那个“半机械律师”,而是彻彻底底的亚历克斯·肖恩,一个会感到迷茫、会争吵、会痛苦、也会因为一个拥抱而感到无比安宁的,纯粹的人。他体会到,真正的爱,不在于完美匹配,而在于彼此选择在不完美中共同前行。
实验结束后,他们没有重新启用“情感同步系统”。
他们决定:让情感继续保持不可预测。
新闻上,一个名为“真实关系守护联盟”的团体正在兴起。他们主张在脑机技术时代保留“无辅助的情感训练阶段”,类似于过去的恋爱、婚姻、家庭模式。他们相信,真正的爱与亲密,需要经历痛苦、误解与自我修正。这个联盟迅速吸引了大量拥趸,尤其是那些对“完美情感”感到麻木的脑机植入者,他们渴望重新找回那种真实而混乱的生命体验。
有人嘲笑:“那不是回到石器时代?为什么要放弃效率与完美?”
但也有人说:“人不是机器,不应该追求完美连接,而应该经历误解、错过与选择。这是我们之所以为人的底线。”他们认为,人类的独特性,恰恰在于其不确定性、复杂性和对不完美的包容。
亚历克斯在一次公开演讲中,面对无数摄像机与闪光灯,声音平静却有力:
“我们还能爱吗?我的答案是:能。只要我们愿意承担那种‘不知道对方下一句话是什么’的不安,只要我们愿意拥抱那些由误解和挣扎编织的真实。爱,从不是设计出来的愉悦反应,也不是算法推演出的最优解。爱,是接纳不可控的人性波动,是甘愿为另一个不完美的存在,去付出、去感受、去痛苦、去成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这,就是人类最强大的、无法被复制的力量。这不是科技赋予我们的,而是我们内心深处最原始的火种。”
他没有提及自己与玛丽莎的实验,但他眼中的那种平静与坚定,却比任何数据报告都更有说服力。他相信,即使在科技高度发达的未来,人类对真实情感的渴望,以及在不确定性中寻找意义的冲动,将永远是定义“人”的最终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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