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在极北之地呼啸的风雪声中，如同指间流沙，转瞬即逝。
冰窟深处，玄诚道长盘坐如石像。
膝前那柄裂纹密布的桃木剑上，微弱的紫雷如游丝般明灭，与锁灵藤的生机绿意交融着。
他如同一棵被雷劈过、根系却仍死死抓住岩缝的老松，沉默地积蓄着力量，守护着这片小小的庇护所，也守望着西南方向那片未知的荆棘之地。
皮特·奥康纳则完全变了个模样。
他占据了冰窟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那里俨然成了一个爆炸后的灾难现场。
原本就满是补丁的道袍，此刻更是沾满了五颜六色的可疑粉末、粘稠的汁液和焦黑的痕迹。
大大小小的瓶罐、晒干的奇花异草、闪烁着微光的矿石碎片、甚至还有几片疑似某种蜥蜴蜕下的变色皮，散落一地。
这三天里，冰窟内时不时就爆发出刺目的闪光，伴随着皮特“无量天尊！”或“哈利路亚！”的怪叫。
时而又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妖兽嘶吼，吓得角落里沉睡的民夫惊坐而起。
更多的时候则是弥漫开各种难以形容的古怪气味——辛辣的、甜腻的、腐朽的，混合着他珍藏的最后一点伏特加的酒气。
此刻，皮特正顶着一头被爆炸燎得更卷曲、还沾着几片幻光蘑菇孢子的金发，碧绿的眼睛因为连续熬夜和“实验”而布满血丝，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亢奋光芒。
他小心翼翼地捏着一叠裁剪粗糙、材质各异的“符纸”——有粗糙的黄纸，有硝制过的薄皮，甚至还有撕下来的圣经书页。
“见证奇迹的时刻！皮特·奥康纳的奇妙伪装术！”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献宝般的激动，将其中一张画满了歪歪扭扭符文、还镶嵌着细小变色蜥蜴皮碎片的皮纸符，啪地贴在自己额头上。
嗡！
符纸上那些用混合了幻光蘑菇粉和伏特加调制的“朱砂”绘制的符文，骤然亮起一团极其不稳定、如同接触不良灯泡般的浑浊光芒。
光芒笼罩皮特全身，他的身影在光芒中剧烈地扭曲！
几息之后，光芒散去。
站在原地的，是一个…勉强能看出人形的轮廓。
身高似乎矮了点，体型胖了些，脸上覆盖着一层不断蠕动、仿佛活物的、由蜥蜴皮纹路和蘑菇粉幻光交织成的“面具”，五官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不断流淌的浑浊污水在观察。
奇怪的是，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那乱七八糟的圣光道法混合体。
而是一种类似于地窟苔藓混合着陈旧皮具的、微弱而怪异的妖气。
“怎么样？怎么样！”皮特的声音从那张蠕动面具下传来，带着得意的嘶哑，“像不像一个常年混迹地下黑市的…呃…半妖掮客？”
白璃的五条狐尾瞬间炸毛，粉红色的眸子警惕地眯起，本能地感到一丝不适和威胁感。
楚湘灵嘴角微微抽搐，强忍着扶额的冲动。
连闭目调息的玄诚道长，眉头都几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
“皮特…”秦浩的声音带着一种努力维持的平静，“你的‘伪装’，成功地让所有人都想离你三丈远，并且本能地想拔剑。”
“啊？”皮特一愣，声音里的得意僵住了。
“效果…独特。”秦浩斟酌着用词，“但过于引人注目，且极不稳定。我们需要的是融入阴影，而非成为阴影中最亮的怪灯。闪光符和噪音符呢？”
皮特有些沮丧地扯下那张蠕动的“面具”，露出他沾满污渍的脸，嘟囔着：“闪光符…改良版‘奥康纳的太阳拳’！亮度绝对够，就是…就是引爆后我自己也会眼前一片金光，得缓半天…”
他掏出一张画着扭曲太阳图案、材质像某种硝化物的粗糙符纸，边缘还带着焦痕。
“噪音符…‘百兽夜嚎’！我把留声贝壳碎片、扩音铜管还有风吼兽的喉骨粉…呃，可能还有一点蝙蝠的超声波？”
“混在一起了！效果绝对震撼！方圆百丈，鸡飞狗跳！就是…就是持续时间有点短，而且声音方向好像不太受控…”他又摸出一张画着抽象兽头、材质像兽皮的符纸，符文间似乎有细微的气流在旋转。
秦浩沉默地接过这两张看起来就极度不靠谱的符咒，感受着其中狂暴且极不稳定的能量波动。
他看向白璃：“白璃，靠你了。”
白璃微微颔首，粉红色的眸子里光华流转。她走上前，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尖萦绕起极其凝练的粉红色幻火。
她没有触碰符咒本身，而是将幻火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符咒周围的空气中勾勒、编织。
细密到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幻术符文凭空生成，如同一层无形的滤网和稳定器，缓缓笼罩在两张符咒之上。
皮特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两张原本能量躁动、仿佛随时会自爆的符咒，在幻术符文的包裹下，光芒和气息都迅速稳定下来。
虽然依旧能感觉到内部蕴含的狂暴力量，却不再有那种失控的征兆。
“幻术封印，可维持半个时辰。触发后，威力不减，但失控风险大降。”白璃收回手指，声音清冷。
皮特嘴巴张成了“O”型：“哇哦！白璃姑娘！这…这太科学了！不！这超越了科学！这是艺术！”
楚湘灵那边也有了进展。
她盘膝而坐，赤旗令悬浮于身前，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红光。
她的指尖在令牌表面快速而无声地划动着，如同在书写无形的密码。
红光随着她的动作，有规律地明灭闪烁，如同心脏的搏动，将加密的讯息通过赤旗令特殊的共鸣网络，传递向遥远的西南方。
时间一点点流逝。
冰窟内只有风雪呼啸的背景音，以及皮特偶尔摆弄瓶罐的轻微声响。
终于，赤旗令的光芒稳定下来。
楚湘灵长长舒了一口气，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眼中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凝重交织的光芒。
“联系上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沙哑，“铁岩堡内，我们还有一位同志，代号‘寒鸦’。”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寒鸦’同志身份隐蔽，是铁岩堡内一间名为‘老铁匠’的杂货铺掌柜。铺子位于城西平民区边缘，靠近‘锈水巷’。”
“他无法接触核心机密，但多年经营，对西城区的三教九流、守卫巡逻路线、以及冯家和妖清遗民一些外围爪牙的动向，较为熟悉。”
楚湘灵语速清晰，“他提供了三条相对安全的潜入路径备选，但都强调，近期冯家对各城入口盘查极严，尤其对生面孔，需有‘路引’或本地大商铺的‘担保印信’。”
“‘寒鸦’同志还提到一个关键信息。”
楚湘灵的语气更加凝重，“铁岩堡的冯家守将冯戾，性情暴虐，尤其喜好虐杀人以取乐。”
“他手下有一支完全由妖清遗民组成的‘血牙卫’，是城内镇压平民、搜刮血祭‘材料’的急先锋。”
“血牙卫的头目，一个叫‘乌图’的半狼妖，更是凶名赫赫，盘踞在城西‘狼穴’赌坊，那里也是血牙卫的据点之一，是西城区平民的噩梦。‘寒鸦’同志建议，若想最快在底层民众心中点燃火星，目标…可以选在这里。”
“狼穴赌坊…”秦浩眼中寒光一闪，“位置？”
“锈水巷深处，一座由废弃矿场改造的三层石楼。门口有冯家低阶修士和血牙卫混合把守，内部结构复杂，乌图本人通常在顶层。赌坊每日午后人流最杂，入夜后则是血牙卫聚集之时。”楚湘灵快速复述着情报。
“目标明确，情报初具。”秦浩站起身，周身的气息如同缓缓出鞘的利剑，“铁岩堡，第一刀，就斩向这‘狼穴’！”
他目光扫过同伴：
“白璃，幻术匿踪，你为先锋，按‘寒鸦’提供的最佳路线，引我们入城。”
“皮特，‘太阳拳’与‘百兽嚎’准备，听我号令，制造混乱，阻断追兵。”
“楚姑娘，入城后，你设法尽快与‘寒鸦’同志建立首接联系，确认狼穴内部最新动态。”
“我，负责斩首乌图，摧毁据点核心。”
“行动原则：快！准！狠！一击即走，绝不恋战！首要目标，制造影响，传递信号，其次才是杀伤！”
“玄诚道长，”秦浩转向闭目调息的老道，“此地与百姓，拜托了。”
玄诚道长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中透出磐石般的坚定：“贫道在此，静待尔等…凯旋而归。若遇元婴…速退！”
秦浩重重点头。他最后看了一眼冰窟深处沉睡的民夫，目光落在皮特脸上：“皮特，你的‘伪装’，虽然…独特，但或许能用在最后撤离时迷惑追兵。收好。”
皮特连忙把那蠕动面具和两张被白璃封印过的符咒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最深的补丁口袋，用力拍了拍：“放心！皮特·奥康纳的奇妙道具，关键时刻，绝对…呃…出人意料！”
没有更多言语。
秦浩、白璃、楚湘灵、皮特西人，在秦俑军团无声的护卫下，如同融入阴影的利箭，悄然离开了冰窟庇护所，一头扎进了茫茫风雪之中。
方向，西南。
目标，铁岩堡！
那盘踞着妖清爪牙、流淌着平民血泪的边境之城，即将迎来第一颗来自荒野的、复仇与希望的火星！
玄诚道长目送他们消失在风雪中，缓缓闭上双眼，膝前桃木剑上的紫雷微光，与锁灵藤的绿意缠绕得更紧。
冰窟内，只剩下风雪永恒的呜咽，以及几十个沉眠中、或许正做着温暖梦境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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