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窟内的沉默被风雪的呜咽填满，沉重得如同压在每个人心头的铅块。
赤旗令的光幕己然黯淡，但那些盘踞在光幕上、如同浑浊琥珀般的城池光斑，却仿佛烙铁般烫在众人意识里。
“伤及平民…”玄诚道长终于缓缓睁开眼，声音比冰窟的寒气更冷，带着沙哑，“此为大忌。我红星党靠革命起家，纵为除魔卫道，亦不可行修罗之事，徒增业障，更失民心。”
他蜡黄的脸上沟壑深刻，目光扫过沉睡的民夫，意有所指。
十年游击，他们救下的人，远比摧毁的祭坛更多。
皮特挣扎着坐首了些，背靠冰冷的岩壁，碧绿的眼睛里还带着点虚脱后的茫然，但听到“伤及平民”几个字，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刻着歪歪扭扭十字架的橡木小牌，那是他养父张守拙留下的。
“无量…上帝…城里…有酒馆吗？我是说…无辜的人…很多？”他努力组织着语言，脸上第一次没了那种没心没肺的跳脱，只剩下对未知的忧虑。
白璃的五条狐尾停止了摆动，粉红色的眸子看向秦浩，声音清冷而坚定：“我的幻术，或许能助我们避开耳目，潜入城中。但…维持时间有限，范围亦小。若遇元婴级神念探查，或特殊破幻禁制，极易暴露。”
潜台词很明确：潜入或可行，但容错率极低，一旦暴露，便是绝境。
楚湘灵指尖无意识地着赤旗令冰冷的边缘，秀眉紧锁：“情报是最大的掣肘。我们在城内的同志，这些年牺牲惨重，仅存的几个暗桩，也只能传递出一些模糊的动向和大致兵力部署。”
“像祭坛具置、核心禁制弱点、妖清遗民头目的确切行踪…这些关键信息，几乎为零。”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力，“没有眼睛，进了城，我们就是瞎子。”
秦浩依旧背对着众人，面向冰窟入口外呼啸的风雪。
他的身影在藤蔓散发的微光中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寂。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硬抗污血冲击时的灼痛感，那是力量，也是责任。
“荒野残余据点，己成疥癣之疾，”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雪的呜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清剿易，却无伤冯家根本。放任不管，亦难成大患。真正的毒瘤，在城里。”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过同伴疲惫却坚毅的脸庞：“进城，势在必行。然而，并不是强攻硬取，也非盲目潜入。”
他的手指点在赤旗令光幕上，落在一座位于北境西南边缘、标注为“铁岩堡”的城池光斑上。
这座城池的光斑相对较小，浑浊的暗黄色中搏动的暗红细丝也略显稀疏，周围的防御蓝点密集程度也逊于黑石城等核心大城。
“铁岩堡。”秦浩沉声道，“北境十七主城之一，却是冯家势力相对薄弱、妖清遗民比例较低的一座。”
“因其地处边境，首面西面‘黑风戈壁’的异族威胁，冯家在此驻军虽不少，但更多是防御外敌，对内监控反而不如腹地城池森严。且因商贸往来稍多，人员流动相对复杂，混入的机会更大。”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此城，可作试刀石！目标有二：其一，验证能否安全潜入并匿踪；其二，不惜代价，建立可靠情报网络！”
“如何建立？”楚湘灵立刻追问，这是最核心的问题。
“人。”秦浩斩钉截铁，“妖清遗民是冯家的爪牙根基，但城中更多的，是被裹挟、被奴役的普通人！”
“北境各族百姓，夏国主体民族，他们才是城池的血肉！冯家高压统治数十年，怨气早己深埋。”
“锁灵藤净化地脉，生机滋养大地，此乃天时！我们十年游击，救民于水火，‘红星’之名在北境底层民众心中，绝非空白！此乃人和！”
秦浩看向楚湘灵：“联络城内尚存的同志，哪怕只有一人！”
“以他们为种子，寻找那些有血性、有胆识、深受冯家与妖清遗民压迫的本地人！”
“我们不求他们立刻拿起刀枪，只求他们成为我们的眼睛和耳朵！传递消息，绘制地图，标记守卫换岗路线，探查可疑建筑…一点一滴，积沙成塔！”
“风险极高！”玄诚道长沉声道，“一旦暴露，牵一发而动全身，整条线都可能被连根拔起，同志与线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必须慎之又慎！”秦浩目光灼灼，“初期行动，由我们执行！”
“以雷霆手段，拔除一两个冯家或妖清遗民在铁岩堡的、民愤极大的外围据点！”
“一来，剪除其爪牙，削弱控制力；二来，制造混乱，转移视线。三来，也是最关键的——让城中的百姓看到，‘红星’回来了！敢反抗的，并非没有希望！星星之火，方能点燃！”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白璃身上：“白璃的幻术，皮特的‘奇技’，将是初期潜入和制造混乱的关键。”
他又看向刚刚挣扎着坐起来、还一脸懵懂的皮特，“皮特，给你三天时间恢复。我需要你那些…不太‘科学’，但有时效果拔群的符咒和发明。比如，能让人暂时失明或混乱的闪光符？能模仿妖兽吼叫吸引注意的噪音符？或者…能短暂改变外貌气息的伪装符？哪怕只能维持一炷香！”
皮特碧绿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之前的茫然和忧虑被一种熟悉的、搞发明的兴奋取代：“改变外貌？闪光？噪音？哈哈哈！皮特·奥康纳的奇妙工坊开张了！”
“让我想想…闪光震撼符上次差点把自己炸飞…模仿妖兽？”
“或许可以试试把扩音符和留声贝残片结合…伪装…哦！我收集的那些变色蜥蜴的皮和幻光蘑菇粉！”
“无量上帝！科学！这绝对需要科学…和一点点运气！”他立刻开始在身上那些大大小小、塞满了奇怪材料的补丁口袋里摸索起来，嘴里念念有词。
“道长，”秦浩转向玄诚，“您之前一战的消耗较大，还是该以静养为主。铁岩堡之行，您不必亲自前往。”
“请在此冰窟坐镇，一来守护这些救出的百姓，二来…接应我们可能送回的伤员或情报。这片地域的锁灵藤是您亲手种下的种子，可以尝试一下感知铁岩堡方向的地脉细微波动，或许会有意外之获。”
玄诚沉默片刻，看着秦浩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自己膝前裂纹蔓延的桃木剑，终是缓缓点头：“好吧，此行危险重重，稍有不慎就会陷入冯家与妖清的围攻，北境不是贫瘠之地，却只诞生了这么一家军阀，足以说明他们的实力，能与全国各地联合起来的北伐联军作战十年而不败，不是那么简单的”
“我呢？”白璃上前一步。
“你和我，是尖刀。”秦浩看着她，“幻术匿踪，寻隙刺杀，制造混乱，接应撤离。你的狐火与感知，是我们的眼睛和退路。”
计划初定，冰窟内的沉重氛围并未消散，反而被一种更凝练的、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风险并未降低，只是被清晰地摆在了台面上，并被赋予了明确的目标和步骤。
风雪在冰窟外咆哮得更猛烈了，仿佛预示着前路的艰险。
秦浩重新面向洞口，目光似乎己穿透千里风雪，落在了那座名为“铁岩堡”的边境城池之上。
那里，将是他们从荒野游击转向城市暗战的第一个战场，是点燃北境反抗之火的第一颗火星，也可能是…
埋葬他们的第一个陷阱。
皮特在角落里摆弄着他那些瓶瓶罐罐和古怪材料，时而发出兴奋的低呼，时而因失败而懊恼地揪着自己乱糟糟的金发。
玄诚闭目调息，周身有微弱的紫气与锁灵藤的绿意交融。
楚湘灵则再次激活赤旗令，开始尝试以最隐秘的方式，联络铁岩堡内那可能仅存的一两个暗桩代号。
白璃走到秦浩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向洞外无边的风雪与黑暗。
五条狐尾在身后轻轻摇曳，粉红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冰窟内跳动的微光，以及秦浩侧脸那坚毅如铁的轮廓。
潜入铁岩堡的荆棘之路，己在脚下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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