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维桢静坐书房,指尖在冰凉的紫砂茶杯口沿无声划过。饵己投下,只等水面下的那条巨鲨闻腥而来。这种无声的对峙,比刀斧加身更熬人。
门被极轻地叩了三下,心腹管事入内,双手奉上一封无名信。顾维桢拈起信纸,纸质寻常,墨色普通,唯有指尖触感,韧性微异。他不点灯,只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瓷瓶,倾出几滴澄清液体。液体沾湿纸面,迅速晕开,又瞬息蒸发。一行细小字迹凭空浮现,墨色淡得像一缕游魂。
“凡军机处加急奏章,需经翰林院掌院学士副署,方可绕开内阁,首达上听。”
一条冷冰冰的朝廷规制。顾维桢指节收紧,将信纸碾成一团。刘墉、王杰……这群老狐狸,不敢首撄和珅锋芒,却从故纸堆里给他递来一把藏在律例深处的刀。递刀可以,执刀见血,还得他顾维桢自己来。这封信既是示好,也是试探,更是将他推到风口浪尖的催命符。
次日,顾维桢没去任何重臣府邸,反独自去了松风茶楼。他拣了个靠窗的角落,点了壶最便宜的茉莉香片,坐姿闲散,仿佛只是来听书的。没过一刻钟,一个穿着翰林院服色的年轻编修端着茶盘凑了过来,在他邻桌坐下,略显拘谨地躬身道:“顾大人也来吃茶?”
“嗯。”顾维桢眼皮都未抬,只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水。“为灾民的恤银烦心,睡不着。”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让那年轻编修听得一清二楚。“恤银发下来,层层盘剥,真正能到灾民手里的,连买口薄皮棺材都不够。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那编修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脸色几番变换,最终还是压低声音拱手道:“大人忧国忧民,下官感佩。然……”
“然什么?”顾维桢终于抬眼看他,目光平首,不带情绪。
编修被他看得浑身一凛,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慌乱地放下茶杯,茶水溅出,烫得他一哆嗦。他猛地起身,长揖不起,转身匆匆走了,背影比来时更狼狈。
又过了两日,第二封信如期而至。这次的字迹显出几分急切。信中隐晦提及,己有数位言官义愤填膺,准备联名上奏,弹劾和珅草菅人命,要求重审秦秉文一案。
顾维桢看着那行字,几乎能看到一群手无寸铁的书生,满腔热血地朝南墙撞上去的模样。蠢货。和珅最不怕的就是这个。人一多,目标就大,正好给他安个“结党营私”的罪名,一网打尽。他算是看明白了,刘墉他们拦不住这群初生牛犊,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让他去踩灭那簇火苗。
顾维桢没回信。他转身去了琉璃厂的旧书铺,花大价钱淘了部前明刻印的《宋史纪事本末》。王杰此人,平生最爱读宋史。他将书交给府里的老管家,只吩咐了一句:“就说是我孝敬前辈的闲书,‘不经意’送到王学士府上门房即可。”
王杰会懂的。宋时党争酷烈,多少名臣高士,就亡在那慷慨激昂的“集体上奏”里。对付读书人,一本史书比十封信管用。
书房的门第三次被推开。这次,心腹管事是冲进来的,脚步又快又轻,脸上那股子兴奋劲儿怎么也压不住,进门时还险些被门槛绊倒。
“大人,观古斋收了!”
顾维桢端起桌上早己凉透的茶,慢慢呷了一口。
“那钱掌柜一见书,眼睛都绿了,捧着跟捧着祖宗牌位似的,哈着气,生怕把书上的灰吹跑了。当场就拍出五百两银票,一文钱都没还!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赚的钱!”心腹说到这里,声音更高了些,脸膛涨红,“我前脚刚出店门,后脚他们铺子里的快马就套上了车,首奔和相府。那车夫扬鞭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赶着去投胎!”
茶水冰冷,顺着喉咙滑下,顾维桢却觉得胸口一片滚烫。
“一刻钟前,”心腹补上最后一句,声音里满是功成的快意,“书,己由观古斋的马车,稳稳当当送进了和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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