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罗府。
府门前,一骑快马骤停。
信使翻身下马。
他从怀中掏出信封。
信封尚带夜露寒气,封口顾氏私印朱泥鲜红。
罗敬亭挥退下人,持信步入书房。
他拨亮烛火灯芯。
烛光下,顾维桢字迹刚劲有力。
寥寥数语,京城迷局剖析殆尽,剑锋首指和珅。
罗敬亭依言将信纸凑近烛焰。
火舌舔舐纸张,一行淡褐字迹浮现。
“上怒,非只因此物。”
“更有密账数本,呈于御前。”
“内情……不堪言。”
罗敬亭手指收紧,信纸捏出皱痕。
鸦片案不过引子,皇帝借刀刮骨疗毒。
顾维桢三条指令,是这场滔天风暴中,唯一能抓住的绳索。
“案不在人,在物。”罗敬亭低语。
第一条,宗人府。
查起来比预想顺利。
被弹劾清流官员,一个比一个无趣,一个比一个干净。
所谓“交易”时辰,他们或在翰林院校书,或在国子监讲学。
更有甚者,当时身在养心殿,听皇帝训话,不敢多言。
铁证如山不在场证明,足以让和珅弹劾变为笑话。
但洗刷冤屈只是守。
他要做的是攻。
罗敬亭将心力投入第二条指令:查账。
内务府账目堆积如山,埋着皇城根下无数见不得光交易。
他调动所有关系,不眠不休熬了三日。
双眼通红。
终于在采买库浩如烟海流水单里,揪出两个词。
“龙涎”、“苏合”。
这两种异香,价比黄金。
寻常府邸一年用量不过数两。
京中有几个宗室府邸采买量高得吓人,几乎以斤计。
其中一个名字,让罗敬亭笔尖重重一顿。
佟善之。
和硕礼亲王之孙,当今圣上正经堂侄,封不入八分辅国公。
一个以“风雅”闻名京城的闲散宗室。
此人诗画双绝,最好古玩。
府中常年举办清谈雅集,被誉为“宗室风雅第一人”。
让一个连喝茶用水都要计较是山泉还是雪水的人,去跟污糟鸦片贩子打交道?
罗敬亭暗自摇头。
他派人盯了佟善之府邸数日。
回报消息全是此人焚香、品茗、鉴画。
连出门都是访友谈诗,生活轨迹完美。
送进去的香料,石沉大海。
线索似乎断了。
罗敬亭一筹莫展之际,一名心腹呈上一份密报。
“大人,京城几家地下赌场有异。”
心腹压低声音。
“几位宗室子弟,近来输得眼红,但每次欠下巨额赌债,总有神秘款项替他们结清。”
罗敬亭眼皮一跳。
“款项来源?”
“源头都指向琉璃厂一家古玩铺子,‘多宝阁’。”
“铺子在佟善之名下。”
古玩铺子,赌场。
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所在,被“佟善之”用无形之线串了起来。
罗敬亭换上不起眼绸缎常服。
他扮作南边来的富商,走进“多宝阁”。
铺子陈设考究,商周青铜到宋明官窑,件件精品。
掌柜迎上罗敬亭:“客官,想瞧点什么?”
罗敬亭目光扫过古董。
他停在一个半人高黄花梨木雕坐佛前。
罗敬亭俯身,鼻尖在空气中翕动。
是苏合香味道。
香气之下,混杂一丝极淡、几乎无法分辨的病态甜腻焦糊气。
“这尊佛像,用什么养护?”罗敬亭问。
掌柜笑容僵了一瞬,快得无法察觉。
“客官真是行家。不过寻常香料,用来防蛀罢了。”
罗敬亭没再追问。
他手指状似无意拂过佛像宽大底座。
木质坚硬,分量不对。
以黄花梨密度,这尊佛像太沉。
他指关节在一个隐蔽角落轻轻叩击。
传回声音不是木头应有清脆,而是沉闷的“笃笃”声。
里面是空的,但填满了东西。
“这尊佛像,我要了。”罗敬亭首起身。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拍在柜上。
动作干脆,掌柜来不及想第二句说辞。
回到府邸密室,罗敬亭没有丝毫犹豫。
他取来精巧钢锥,对着佛像底座严丝合缝木纹接缝处,小心翼翼钻下。
细密木屑落下。
紧接着,一缕黑褐色粉末被带出。
他捻起一丝粉末,置于银匙之上。
酒精灯下方缓缓加热。
一股浓烈怪异香气瞬间炸开,冲入鼻腔。
一半是苏合香馥郁,另一半,是福寿膏燃烧时特有,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腥。
真相,藏在这尊慈眉善目佛像腹中。
佟善之根本不是贩卖。
他将鸦片藏在价值不菲古玩里。
以远超本身价格,“卖”给那些上瘾宗室子弟。
那些人在赌场输光钱,便只能接受他通过“多宝阁”支付赌债的“馈赠”。
这不是交易,是控制。
是用鸦片和债务,将那些金枝玉叶皇亲国戚,变成他自己棋子。
好一招空手套白狼,雅得令人作呕。
罗敬亭站在桌前,看着那尊被打开的佛像。
他提笔,给远在广州顾维桢写下回信。
“维桢吾弟,潭中恶蛟己现。其鳞为古玩,其涎为赌债,其穴在王府。下一步,如何屠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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