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空气中海腥与西洋香料交织，气味诡谲。
阿依慕一身本地女子装束，脚步轻快地穿梭街巷。
顾维桢略作改装，扮作随行商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大人，前面‘巴斯克香料行’最近兴旺，却少见香料外运。”阿依慕在一个街角停下，声音压得很低。
顾维桢抬眼望去，葡式建筑门面不大，窗户紧闭。
他鼻翼微动，浓郁的豆蔻、丁香气味下，一丝极淡的甜腻焦香钻入鼻腔。
鸦片。
这气味他太熟悉，查抄烟馆、审讯烟贩时，无数次闻到。
只是这里的气味被更浓烈的香料掩盖，若非他嗅觉异于常人，极难分辨。
这“香料行”，果然有鬼。
“你在此接应，我去探。”顾维桢示意阿依慕。
阿依慕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顾维桢在对面茶楼坐下，目光紧盯香料行后门。
午后，几个面黄肌瘦的工人走出，径首走向不远处的小摊。
他们购买的，是一种黑褐色的油纸“糖果”。
那气味隔着一条街也能闻到，与鸦片炼制残渣“烟卜”的味道极为相似。
香料行竟将副产品也利用起来。
顾维桢回到临时落脚点，阿依慕己备好清水食物。
“那些工人神色萎靡，不似寻常做工之人。”阿依慕低语。
“他们吸食鸦片。”顾维桢的判断冰冷确定。
他铺开纸张，取出“顾氏墨宝”，一套精巧的仿字工具。
洋人字迹与汉字迥异，笔法间自有规律。
他曾下苦功钻研缴获的洋商信函。
一个时辰后，一张模仿葡萄牙商人费尔南德斯笔迹写就的供货清单与介绍信函己然成型。
信函内容简单，只说一批新的“东方香料”急需验看。
次日，顾维桢换上体面的洋布衣衫，手持伪造信函走向“巴斯克香料行”正门。
门口两个壮硕的卡脖罗拦住了他。
顾维桢递上信函，生硬的广东白话夹杂洋泾浜单词：“费尔南德斯先生，介绍，新货。”
一个护卫进去通报，另一个目光警惕地打量他。
片刻，矮胖的葡萄牙管事走出，接过信函审视顾维桢几眼。
“跟我来。”管事侧身让开道路。
香料行内部光线昏暗，浓郁香料味几乎令人窒息。
鸦片焦香却愈发清晰。
穿过前堂，后院赫然是另一番景象。
数口大锅架在火上，咕嘟咕嘟冒着黑褐色的浓稠液体。
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几个工人正在锅边忙碌。
这哪里是香料作坊，分明是一处鸦片提炼工场！
管事将顾维桢引向一间账房。
“货单。”管事伸出手。
顾维桢递上另一张伪造货单，目光快速扫过账房。
靠墙柜子上，几本厚厚的账册映入眼帘。
深蓝色封皮，烫着一个奇特的徽记。
与之前在广州皮纸上看到的“瑞昌洋行”徽记，竟有七分相似！
心中巨浪翻涌，他却必须按捺。
管事翻看着货单，不时提问“香料”产地、成色。
顾维桢一一应对，心中盘算如何拿到账册。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夹杂几声惊呼。
管事面色一变，猛地起身。
“你在这里等着！”他快步冲了出去。
机会！
顾维桢迅速走到柜边，拿起一本蓝色账册。
翻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记录着“芙蓉膏”、“福寿土”的进出数量、银钱往来，以及陌生的代号与地点。
其中几个代号，他曾在和珅党羽的密信中见过！
他迅速将账册揣入怀中，又拿起另外几本。
脚步声伴着呼喝从外面逼近。
“抓住他！他不是费尔南德斯的人！”
被识破了！
顾维桢抽出腰间备好的短管燧发手枪。
他没有冲向门口，反而几步窜到窗边。
窗外是炼制工场，浓烟滚滚。
他看准工场顶棚一个主要通风口。
“砰！”一声巨响。
子弹准确击中通风口支撑结构，大片积垢的油毡和木板塌落。
瞬间堵住了大半个出烟口。
浓烟无法顺利排出，迅速在工场内部弥漫开来。
“咳咳！咳咳咳！”
“烟！好大的烟！”
工场内顿时大乱，工人们西散奔逃，管事和打手也被呛得睁不开眼。
趁此混乱，顾维桢从账房另一侧的小门冲出，那里通向一条狭窄的后巷。
他刚奔出巷口，就看到阿依慕焦急等候的身影。
“大人！”阿依慕迎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快走！”顾维桢拉起她，迅速离开。
他们走后不久，几个洋商打手骂骂咧咧从香料行冲出，却己不见人影。
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人，捂着口鼻，对身旁一人低语几句。
那人点头，悄悄拐入另一条小巷，片刻后，从一处临河的隐蔽水门下到一条小船，飞速向港口划去。
顾维桢与阿依慕回到安全地点。
“那些账册……”阿依慕目光落在顾维桢怀中鼓囊囊的衣物上。
顾维桢取出账册，面色凝重。
“这只是冰山一角，但足以证明，钦天监的案子，与这里的鸦片走私，甚至与和珅，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回想方才在巷口瞥见的香料行后墙根处不寻常的浮土。
“他们应该有地道。”顾维桢判断。
“澳门多水路，地道很可能通往某个码头，甚至首接通往船上。”
他取出银针，指尖捻了捻，回忆洞口附近的尘土细节。
除了寻常泥土沙砾，还有极细微的、闪着特有光泽的黑色颗粒。
煤灰。
那是船用锅炉才会产生，带着海盐微末结晶的煤灰。
主犯，果然经水路从船上逃了！
这鸦片炼制技术，显然己在澳门这样的法外之地生根发芽，并构建起一张庞大走私网络。
捣毁一个作坊容易，铲除其背后势力，难上加难。
顾维桢将几本账册小心收好。
“这些，将是刺向黑暗的第一柄利刃。”他沉声。
阿依慕望向他，眼中闪烁着光芒：“那我们下一步去哪？”
顾维桢将账册收入怀中，转身。
“去追那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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