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维桢的声音不高,字字清晰,打破房内的死寂:“私盐,只是冰山一角。”
陆景和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韩子墨送这么贵重的礼,不单单是炫耀他只手遮天贩私盐?”
沈鉴之接过话,指节用力泛白:“他更是在告诉我们,他知道我们在查织造府的账,查那些去向不明的染料和金银线。”
沈鉴之指向那匹云锦:“这是他抛出的鱼饵,也是一份毫不掩饰的自白书,就看我们敢不敢接,能不能看懂。”
顾维桢踱步至窗边,窗外墨色沉沉,不见星月。
他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棂轻点,脑中线索涌现:漕帮近来的异常调动,织造府漏洞百出的账目亏空,还有水面之下若隐若现的白莲教势力。
“他在赌。”顾维桢从窗边传来,带着夜的寒意,“赌我们只看到私盐便会收手;或者,赌我们即便看出更多,也不敢再往下深挖。”
他转身看向沈鉴之与陆景和:“漕帮与白莲教的勾结,恐怕比我们先前掌握的要深入得多,织造府的金银,怕是源源不断地流入了他们的口袋。”
陆景和眉毛拧成了疙瘩:“白莲教?那帮只装神弄鬼的邪教匪类?他们也敢染指私盐?还敢跟漕帮勾结?”
他顿了顿,声音拔高:“大人,他们不会是……”
顾维桢接上他的话,眼神深邃:“如果,他们不仅仅是贩私盐,还在图谋更大的事呢?”
沈鉴之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骇然,艰难吐出两个字:“军械?”
房内空气瞬间凝滞,灯火摇晃。
顾维桢缓缓点头:“我的‘逻辑沙盘’中,各个棋子正逐步归位。漕运是他们的血脉,负责输送;私盐是他们的钱粮,提供资金;白莲教是他们的爪牙,渗透人心。若再加上一条隐秘的军械走私线……”
顾维桢声音平静:“他们在暗中打造兵器,为起事储备力量。”
他紧握茶杯,指节泛白。这场江南风暴,远比最初预想的猛烈百倍。
“要彻底拔除白莲教这颗毒瘤,必须先斩断其与漕帮的经济命脉,更要挖出官场中那些为虎作伥的黑手!”
接下来的几日,三人并未声张,只在夜色掩护下,悄然往返城内外的隐秘角落,收集蛛丝马迹。
这日傍晚,夕阳余晖将运河染成金红,三人换了寻常百姓装束,混在收工力夫中,沿河岸缓行。
一段沙哑粗粝的船夫号子远远飘来,不成曲调,断断续续。
陆景和掏了掏耳朵,抱怨:“这号子唱得真难听,跟猫叫春似的。”
顾维桢倏然止步,微微侧首,凝神细听。他一言不发,手指在宽大袖中依照某种韵律轻轻叩击。
沈鉴之见状,也屏息凝神。
“不对。”顾维桢开口,“这不是寻常的船夫号子。”
他从怀中取出那本《闻音辨形录》。借着天光翻阅,口中低念不成句的调子:“一长三短……二短一促……收尾是平调……”
片刻后,他合上册子,目光投向声音来处。
“此调不依五音,长短错落无常,是‘水路暗号’的一种变体。”顾维桢掌心虚划几个符号,“他们在传递消息:时间,明日午时;地点,城外三里河旧窑厂;还有……货物种类。”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挤出来:“是军械。”
陆景和与沈鉴之闻言,皆浑身一震,面面相觑。先前只是推测,此刻却有了实证。
回到临时住处,己是深夜。房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
顾维桢首接开口:“沈兄,你立刻派人,务必查清漕帮各主要头目及其亲信近半月内的所有异常开销,尤其是大宗的、与日常用度不符的采买,无论米粮布匹,还是五金杂货,一律不放过。”
沈鉴之抱拳:“大人放心,我连夜就去办。”他转身便走,脚步迅速。
不过三日,沈鉴之带着一身风尘回来,眼下虽有淡淡青黑,精神却颇为亢奋。他将几本陈旧账簿和数张誊抄的清单往桌上一放。
“大人,果然有重大发现!”沈鉴之指着一张清单,“漕帮名下看似不起眼的几家米行、布庄、杂货铺,近期都以修缮、囤货名义,购入了远超常例的生铁、焦炭,甚至还有不少硝石和硫磺!”
陆景和凑近一看,倒抽一口凉气:“生铁、焦炭、硝石、硫磺……他们这是要私铸兵器,自己开炉炼丹?!”
顾维桢逐页翻看账目,数字触目惊心,每一笔都指向一个正在酝酿的巨大阴谋。
“织造府的金银线用度远超常例,漕帮又在暗中大量采买铸造兵器的原料。”他将账册重重合上,发出闷响,“看来,韩子墨那份‘薄礼’,牵扯出的绝不仅仅是私盐,而是一桩足以动摇国本的谋逆大案!”
沈鉴之补充:“此人行事,看似滴水不漏,实则胆大包天。他明明知道我们在查他,却依旧留下这些线索,每一步都带着赤裸裸的试探和挑衅,仿佛在嘲笑我们。”
顾维桢嘴角勾起冷峭弧度:“他或许还想利用漕帮内部矛盾。漕帮之内,并非人人是韩子墨心腹,也并非铁板一块。”
他端起桌上凉透的茶,轻轻拨弄杯沿茶叶末:“我们可以‘不经意’地放出一些半真半假的消息。比如,就说韩子墨与漕帮中某位原本不起眼的副帮主私下过从甚密,似乎有意提拔此人,将其他几位资历更老的头领架空,独吞这次‘大买卖’的利润。”
陆景和眼睛一亮,兴奋一拍大腿:“妙啊!大人这招高!让他们先内讧起来,狗咬狗,一嘴毛!看他们还怎么齐心协力给韩子墨卖命!”
顾维桢放下茶杯,脸上笑意敛去,神色凝重。“这场风暴己经迫在眉睫,江南一地,决不能因此大乱。此事体大,牵连甚广,必须立刻详细奏明朝廷,请求圣上决断,并调集更多精锐力量,以雷霆之势,应对可能发生的任何剧变。”
他看向陆景和,声音沉稳有力:“景和,备最好的狼毫,最浓的徽墨,我要连夜写奏疏,八百里加急,呈送御前!”
陆景和心中一凛,郑重垂首:“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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