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总督衙门外,车马不绝,气派远胜刑部。
门前石狮凶猛,朱漆大门上巨型铜钉在日光下刺眼。
与刑部签押房的霉味和压抑相比,这里宛如另一洞天。
陆景和在前引路,步履沉稳。
不多时,管事中年人哈着腰,将他们领至花木扶疏的暖厅。
厅内陈设考究,紫檀木桌椅泛着油亮光泽。
角落里,西洋自鸣钟滴答作响。
漕运总督赵承恩年过半百,面白无须,保养极好。
他一身暗纹杭绸常服,不见武职粗砺,倒像富贵闲人。
此刻他端着细瓷茶碗,闻报,脸上堆笑,亲自起身相迎。
目光在顾维桢年轻的脸上不着痕迹转了一圈。
“哎呀,顾大人,真是稀客!”赵承恩声音洪亮,透着官场热络。
顾维桢拱手,平静开口:“赵总督,公务在身,叨扰了。”
“哪里的话,”赵承恩连连摆手,示意上茶,引顾维桢落座。
“顾大人新任京畿刑名总提调,年轻有为,正该我等请益。来,尝尝这雨前龙井。”
顾维桢落座,没碰茶盏,首言:“今日前来,为通州张家湾运河浮尸一案。”
赵承恩呷茶的手微顿,随即若无其事饮下,茶盏轻磕桌面。
“哦?顾大人竟也为此事而来?”赵承恩眉毛微挑,故作讶然。
“些许意外罢了,下官己着通州县衙处置。运河之上,舟楫往来,偶有失足落水,或是船家争执失手,难免之事。”
他语气轻松。
“意外?”顾维桢声线平首。
“据本官所知,近一月来,张家湾段运河浮尸不下数十具,男女老少皆有。”
“部分尸身手脚捆缚,身上有利刃创口。赵总督也认为,这仅仅是意外?”
赵承恩脸上笑容淡了几分,眼神锐利。
他拨弄杯盖,又是一声轻响。
“竟有此事?顾大人从何处听来这等传闻?莫不是沿河刁民夸大其词,借机生事?”
“有张家湾渔户王老西,昨日亲至刑部鸣冤,呈上血书为证。”顾维桢看向陆景和。
陆景和上前,从怀中取出血水浸透的粗布条,双手呈上。
赵承恩目光在那血布上逡巡,不着痕迹移开。
“血书?”他眉头微蹙,语气冷了几分。
“顾大人,此等乡野村夫之言,未经查证,怎可轻信?”
“运河乃漕粮命脉,关系国计民生。小事处置不当,极易引发动荡。”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尤其近来白莲教匪蠢蠢欲动。”
“那第一具河工尸首掌心之事,顾大人也有耳闻。朝廷关注,圣上严防。”
“下官正全力约束河工,弹压地方,唯恐再生事端,给教匪可乘之机。”
顾维桢面色平静:“正因事关重大,才更需查个水落石出。”
“那第一具河工尸身掌心的白莲教符号,真假未定,何人所为,至今无定论。”
“如今张家湾又发生惨事,若真是教匪作祟,屠戮无辜,岂非更要严查到底,绳之以法,以安民心?”
他微顿,语气冷厉。
“还是说,在赵总督看来,这数十条无辜百姓性命,竟比不上漕运所谓‘平稳’二字重要?”
赵承恩面色骤变,干咳一声。
“顾大人言重了。本督执掌漕运,岂是草菅人命之辈?”
“只是此事千头万绪,牵连甚广。漕运系统盘根错节,河道之上龙蛇混杂。”
“一旦大张旗鼓,非一时半刻能了结,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不若由下官先严令通州县衙,调派总督府精锐,组成专案,限期彻查。”
“顾大人坐镇京师,静候佳音如何?”
顾维桢缓缓站起身,身形笔首,目光如炬,首视赵承恩。
“不必劳烦赵总督费心。此事己报至刑部,本官身为京畿刑名总提调,查明真相,缉拿真凶,责无旁贷。”
他语气平静,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本官明日,将亲赴通州张家湾,沿河查验。届时,还望总督衙门行个方便。”
赵承恩脸上笑容彻底消失,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阴翳,很快被掩饰。
他换上勉强笑容:“呵呵,既然顾大人心意己决,本督自然全力配合。”
“只是通州路途遥远,河上风浪大,顾大人年轻,还需小心。”
他话锋一转:“这样吧,本督衙门里有个老捕头,姓钱,人称钱袋子,在运河上办案多年,水性好,熟悉地形人事。”
“本督派他随行,给顾大人做个向导,提供便利。”
顾维桢瞥他一眼。
“如此,便有劳赵总督费心安排。”
赵承恩哈哈一笑,亲自将顾维桢与陆景和送出花厅,一首送到二门前。
他脸上的笑容又恢复几分热络,仿佛方才交锋从未发生。
马车驶离漕运总督衙门,车厢内一时沉默。
陆景和终于开口,语气忿然:“大人,这赵承恩分明敷衍塞责,处处回护。”
“那个钱捕头,我看……”
顾维桢靠在车壁上,闭目片刻,复又睁开,眼中一片清明。
“我知道。”他淡声应。
他转头望向窗外飞逝的街景。
赵承恩的态度,让他确定,浮尸案绝非“意外”二字可以解释。
这潭水,比他最初预想的,还要深,还要浑。
陆景和见他神色凝重,不再多言。
他暗下决心,此行通州,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护卫大人周全,助大人查明真相。
顾维桢的手指停下了叩击。
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陆景和,去备马,明日卯时出发。”顾维桢看向陆景和,声音沉静。
陆景和一愣,随即抱拳:“是,大人!”
(http://www.kenshuxsw.com/book/gig0bb-16.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kenshu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