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全的命令刚下,阿西后背的冷汗还未干透,刑部值房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撞开。
户部郎中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官帽歪在一边,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脸色煞白。
“顾大人!顾大人出大事了!”他声音发颤,几乎站不稳,“漕运!漕运的粮船!”
“十五艘官粮船,在通州入京的水段,凭空没了!”
阿西心头猛地一沉。查刘全己是捅破天的祸事,眼下又添一桩闻所未闻的奇案。京城百万军民的口粮,十五艘大船,说没就没。这不再是官场倾轧,这是要掘断大清的根。
顾维桢的案头上,那张写着“刘全”二字的宣纸还未收起。他听着户部官员语无伦次的禀报,面色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仿佛对方说的只是一桩寻常公事。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惊慌失措的郎中,望向窗外。“走,去码头。”
通州码头,浓重的湿气混着鱼腥味扑面而来。河道己被兵丁彻底封锁,两岸站满了官差,气氛肃杀。通州知府满头大汗地跑来迎接,话还没说利索,顾维桢己从他身侧径首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他走到最后见到粮船的哨卡边,蹲下身,手掌几乎贴着浑浊的水面。
水流平缓,颜色正常,不见一丝异状。没有船只撞击的痕迹,更没有货物残骸浮出。现场干净得过分,像被人刻意用抹布擦过一遍。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他没有下令大肆搜捕打捞,那只会打草惊蛇。他让阿西去找一个在通州河上漂了一辈子的老渔民来。
老渔民被两个官差架到跟前,两条腿抖得像筛糠。
“老人家,莫怕。”顾维桢亲自扶了他一把,指着宽阔的河面,语气温和,“我不问案情,只问水情。近来这河里的鱼,可还好钓?”
渔民愣了愣,见这位大官不问船,胆子大了些,说话也顺溜了。“回大人……鱼都成精了,不好钓,不好钓哇。”
他咂了咂嘴,一脸晦气。“尤其是这几日,这水流古怪得很。漩涡比往常多了不少,还老挂断我的渔网。”
“挂断?”顾维G问。
“是啊,”渔民比划着,“就像……就像这河底下,一夜之间长满了女人的头发。又密又韧,绞着我的网,一拽就断。”
河底长发。
顾维桢脑中,一个荒诞却又无比合理的念头一闪而过。他站起身,回到岸边临时搭起的帐中,背着手,一言不发地看着墙上悬挂的河道图。
阿西跟进来,小声问:“大人,您信鬼神?”
顾维桢没回头。“我不信。”他的手指在地图上一个开阔的水湾处点了点,“但我信人的手段,有时候比鬼神更可怕。”
“如果船不能在水面上消失,那就只能去水下。”
“水下?”阿西倒抽一口凉气,“十五艘千料大船,怎么可能沉得悄无声息?那得是多大的动静!”
“不是沉。”顾维桢的目光锐利如刀,“是藏。”
“用某种设在水下的机括,将整艘船强行下拉,半沉入水。再用早己备好的、编织着水草渔网的巨大伪装覆盖。从水面看,这里就是一片再寻常不过的水草荡。”
“老渔民的网被挂断,就是因为绞进了那层伪装用的‘头发’。”
这等手笔,己远远超出寻常水匪的范畴。这是精工巧匠与兵家阵法的合谋。
漕帮与白莲教。他们的影子又出现了。用消失的粮船吸引朝廷所有目光,他们真正想运的,绝非粮食。
当天下午,阿西按顾维桢的吩咐,在码头附近一家最破旧的茶馆外墙角,找到了一处记号。那里藏着半枚被暴力掰开的铜钱,旁边用一朵麻绳扎成的、干枯的白莲花压着。
这是线报。漕帮里,有人不想跟着白莲教一条路走到黑。
顾维桢拿起那半枚铜钱,在指尖缓缓。粗糙的裂痕,代表着分歧。那朵白莲,则毫不避讳地指向凶手。
他再次来到渔民所说的那片水域。这一次,他谁也没带,独自一人站在岸边。风拂过水面,带来复杂的气味。他闭上眼,将水汽的潮、淤泥的腐、草根的腥逐一从嗅觉中剥离。
终于,一丝极淡,却极为熟悉的香气,被他捕捉到了。
是圣莲香。白莲教徒用以静心安神的特有香料,以十数种毒草炮制而成。常人闻之无异,但对他这种精通药理之人,这味道在百味混杂的河边,无异于黑夜中的灯火。
味道,从水下传来。船,就在他的脚下。
回到刑部值房,顾维桢没有声张,更没有调兵。他摊开一张巨大的京城舆图,又从卷宗堆里取出一份宗人府的日常起居记录。
他开始复盘。粮船消失的时间,三天前的子时。就在同一天,怡王府以“福晋夜里受惊,身体不适”为由,从京西大营调了一队亲兵入府“护卫”。再往前推几日,京城最大的几家当铺,开始出现一批来自西海钱庄的“新钞”。
粮船、兵调、银票。三件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
白莲教想要兵器,在京城制造混乱。怡王想要兵权,进一步巩固他的贤名。而藏在他们身后更深处的那个人,需要一场泼天大乱,来冲刷一本永远见不得光的账。
伪造的银票,就是这场大戏的军费。那批消失的粮船上,除了见不得光的兵器,一定还藏着海量的伪造银票。
一个巨大的逻辑沙盘在顾维桢脑中成型。白莲教是刀,怡王是那只举刀的手。真正想杀人的,是那个给手和刀付钱的人。
他拿起笔,在写着“刘全”的纸边,又重重添上三字。
“西海庄”。
“大人,咱们是去端了漕帮的老巢,还是去查怡王府的兵?”阿西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己是按捺不住。
顾维桢将那张纸条递给他。
“不,去盯着西海钱庄。”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要知道,从三天前开始,最大的一笔银票兑换,是谁经的手。”
“他们急着花钱,就一定会急着露出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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