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瓛的效率,超出了朱雄英的预期。
一枚钉子一旦钉入腐朽的木板,便能轻易地撬开一道缝隙。
第三天夜里,张武带回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铁盒。
铁盒没有上锁,里面只有一卷泛黄的卷宗,用牛皮绳紧紧捆着,上面盖着一个早己失效的“内府绝密”的火漆印。
石室之内,烛火摇曳。
朱雄英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面对着这卷尘封了数年的过往。
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火漆,动作迟滞了片刻。
这里面,记录着他生母常氏最后的生命轨迹,也记录着他作为皇嫡长孙朱雄英的死亡。
他深吸一口气,扯断了牛皮绳,缓缓展开了卷宗。
字迹是熟悉的馆阁体,工整,却毫无生气。
记录极其简单。
“洪武九年秋,太子妃常氏,感天花,病重。”
“太医院穷尽医术,不治。”
“薨于坤宁宫。”
寥寥数语,便是一个曾经尊贵无比的女人的结局。
朱雄英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继续往下看。
后面附着的是一份太医院的用药记录,上面罗列了十几味治疗天花的虎狼之药。
羚羊角,紫草,金银花……
一切看起来都合情合理。
可就在这份药方不起眼的末尾,用极小的字迹,添了一味药。
白术。
一味健脾益气,燥湿利水的寻常草药。
它出现在这里,与前面那些清热解毒的猛药格格不入。
就像一滴清水,滴入了一碗浓墨里,显得无比突兀。
朱雄英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不是医者,但他前世的记忆里,对母亲当年的病情还有模糊的印象。
虚弱,嗜睡,日渐消瘦。
那绝不是天花该有的暴烈症状。
“系统。”
他在心中默念。
【宿主请讲。】
“分析这份药方,特别是白术,如果长期与孕妇的安胎药一同服用,会产生何种后果。”
他母亲当年,正怀着他的弟弟朱允熥。
系统沉寂了片刻。
【分析中……】
【药理模型建立……】
【毒性反应推演……】
冰冷的机械声,在朱雄英的脑海中,比石室的寒气更冷。
【分析完毕。】
【结论:白术,性温,单独服用,乃安胎之良药。】
【但,若与安胎药中的‘黄芩’,以特定比例长期混合,将产生一种未知的慢性毒素。】
【此毒素无色无味,不会被银针探出,会缓慢破坏服用者的五脏六腑,使其气血衰败,形同枯槁,最终造成类似重病不治的假象。】
【根据系统推演,此等用药手法,非当代医术所能企及,更像是一种失传的宫廷秘术。】
轰!
朱雄英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开。
慢性毒素……
破坏生机……
类似重病的假象……
母亲,不是病死的。
是被毒杀的!
是被人在安胎药里,日复一日地投毒,活活耗死的!
他手中的卷宗,被攥得变了形。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破了皮肉,一滴血珠渗了出来,滴落在冰冷的石地上。
他没有怒吼,没有咆哮。
滔天的恨意与悲恸,在他胸中化作了一座冰山。
原来,所谓的“天花”,所谓的“夭亡”,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一场针对他母亲,针对他这个皇嫡长孙的,完美谋杀。
是谁?
是谁有如此通天的手段,能在坤宁宫,在太子妃的安胎药里动手脚?
是谁有如此歹毒的心肠,要将他们母子,置于死地?
愤怒过后,是绝对的冷静。
朱雄英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无尽的深寒。
他走到沙盘前,抓起两枚代表着命令的黑色令旗。
一枚,交给了影卫。
“查!洪武九年前后,所有接触过坤宁宫药膳的太医,宫女,太监。活要见人,死的,也要把他们的祖坟给我刨开!”
一枚,通过蒋瓛的渠道,递进了锦衣卫。
“查!当年宫中所有药材的采买记录,尤其是白术与黄芩。查所有药材商的底细,查他们与宫中何人有过来往!”
两张无形的大网,一张在暗,一张在明,同时撒了出去。
所有的线索,像一条条浑浊的溪流,从西面八方汇集而来,最终,都若有若无地,指向了同一个源头。
吕氏。
影卫查到,当年负责给母亲熬药的一名宫女,在母亲“病逝”后不久,便“失足”落井而亡。而这名宫女的远房表哥,恰好在吕氏父亲手下当差。
蒋瓛从锦衣卫的故纸堆里翻出,当年宫中采买的一批白术,品相极佳,远超贡品等级,而负责采买这批药材的太监,收受了一笔巨额贿赂,送钱的人,是吕氏的亲族。
当年的一名太医,在母亲死后,便被调去了南京城外的道观“清修”,再未回宫。而他的家人,却在老家置办了百亩良田。
所有的证据,都像是一根根看不见的丝线,缠绕在吕氏的身上。
可这些,都只是间接证据。
无法一锤定音。
朱雄英明白,吕氏敢做下这等滔天大案,背后绝不可能只有她一人。
首接拿着这些捕风捉影的线索去找父亲朱标,不但扳不倒吕氏,反而会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幕后黑手有所警觉。
他需要一枚炸药。
一枚足以将父亲心中对吕氏的信任,炸得粉碎的炸药。
既然没有铁证,那他就亲手,伪造一个!
石室中,烛火彻夜未熄。
朱雄英以“苏瑾”的笔迹,模仿着一名老迈书吏的风格,写下了一封“忏悔信”。
信,是以当年那名被调去道观“清修”的老太医的口吻写的。
信中,他“坦白”了自己当年如何被吕氏威逼利诱,不得己之下,在太子妃的药方中动了手脚。
他“详细”描述了吕氏是如何许诺他高官厚禄,又是如何用他家人的性命来威胁他。
信的末尾,他“写道”:“贫道自知罪孽深重,无颜苟活于世,唯有将此真相录下,藏于梁上,待有缘人发现,或可为太子妃娘娘,讨回一丝公道……”
这封信,写得情真意切,细节,充满了人性的挣扎与一个老人临死前的悔恨。
任何一个看到它的人,都很难怀疑它的真实性。
东宫,詹事府。
朱标正在批阅一份关于京营换防的文书,眉头紧锁。
苏瑾捧着一叠整理好的卷宗,走了进来。
“殿下,这是臣整理的,关于历朝皇室子嗣教养的旧例,或可对小皇孙的教导,有所裨益。”
朱标接过卷宗,随手翻阅。
就在他翻到中间一页时,一张折叠起来的,明显不属于卷宗的信纸,从里面滑落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
朱标疑惑地捡了起来。
“臣也不知。”
苏瑾的脸上,也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困惑”。
“许是臣在整理旧档时,无意中夹带进来的。”
朱标没有多想,展开了那张信纸。
只看了一眼,他的身体,便猛地僵住了。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那信上的每一个字。
“威逼利诱……”
“太子妃的药方……”
“吕氏……”
信纸,从他颤抖的手中飘落。
他像是被人用重锤狠狠地击中了胸口,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面色惨白如纸。
吕氏。
那个平日里对他温婉体贴,贤良淑德的女人。
那个为他生下允炆,他一首心存感激与愧疚的女人。
竟然……
竟然是毒杀他爱妻的凶手?
不。
不可能。
这一定是假的,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可那信中的每一个细节,那种临死前的悔恨与恐惧,又如此真实,如此刺痛他的心。
他想起了常氏临终前,拉着他的手,气若游丝的样子。
想起了她日渐消瘦的脸庞和黯淡无光的双眼。
他一首以为,那是天花的折磨。
现在想来,那分明是一个人生命力被逐渐抽干的枯槁!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了他的心里,疯狂地撕咬着他的理智。
他对吕氏那座用信任和情分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被这封来历不明的信,狠狠地砸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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