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她的指尖停留得稍久,凝神细察。
不对!
那脉象……沉!异常的沉!如同巨石投入深潭,虽细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磐石般的底蕴!绝非濒死之人那种浮散无根、如同游丝将断的虚脉!这沉脉之下,隐隐还有一股被强行压抑、却依旧顽强搏动的力量感!这绝不是油尽灯枯的脉象!反倒像是……像是被某种沉重枷锁死死禁锢的洪流!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入脑海!云婳的心跳骤然失序!她猛地缩回手,指尖仿佛被那异常的脉象灼伤!她死死盯着帐幔缝隙里那张枯槁惨白的脸,巨大的疑云瞬间笼罩心头!
还有那药!
张嬷嬷对药方的保密近乎偏执,从不许云婳经手药材。但云婳是谁?她自幼在江南药材行里长大,对药味的辨识近乎本能!那每日灌入萧灼口中的浓黑药汁,气味霸道苦涩,主药分明是重剂量的附子、乌头、乃至……马钱子!这些都是大辛大热、药性峻猛甚至带毒的药材!常用于驱寒回阳,挽救亡阳重症!但用在萧灼这种看似极度虚弱、阴寒入骨的症状上,简首是火上浇油!难怪他服药后反应剧烈,看似“病重”!
若真是久病沉疴、阳气衰微至此,用这等猛药,无异于饮鸩止渴,早该一命呜呼!可萧灼……他虽形销骨立,脉象却沉实有力!这诡异的矛盾,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捅开了云婳心中那扇名为“伪装”的大门!
一个惊悚的念头破土而出:他根本没病!至少,绝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病入膏肓!这药……这药非但不是救命药,反而是维持他这“病弱”假象的毒药!有人在用毒药“喂养”他这具活死人!
接下来的日子,云婳的“伺候”带上了一种全新的、冰冷的审视。她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穿透那层枯槁的表象,刺向帐幔后的深渊。
她注意到,每当张嬷嬷靠近,或者屋外有异动时,帐幔内那原本就微弱不堪的呼吸声会变得更加紊乱、断续,如同随时会断线的风筝。可当夜深人静,只有她这个“透明人”守在一旁时,那呼吸虽然依旧低沉缓慢,却奇异地变得绵长而稳定,带着一种沉睡野兽般的蛰伏韵律。
一次喂药,她“失手”让一滴滚烫的药汁溅在了萧灼枯瘦的手背上。皮肤瞬间烫红了一小片!云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准备承受张嬷嬷的雷霆之怒。然而,帐幔深处,那只枯槁的手,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快得如同错觉!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上,甚至连一丝痛苦或不适的肌肉抽动都没有!仿佛那滚烫的药汁,滴在了一截毫无知觉的木头上!
这绝非正常!即便是昏迷之人,对剧痛也会有本能的反应!除非……这具身体的主人,对痛觉有着超乎寻常的控制力,或者说……麻木!
疑云翻滚,几乎要冲破云婳的胸膛。她需要一个试探,一个能撬开这层厚厚伪装的缝隙。
机会,在一个萧灼“昏睡”得格外深沉、张嬷嬷又被老夫人临时叫走的午后悄然降临。屋内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浓得化不开的药味。
云婳如同蛰伏的猎兽,悄无声息地走到她那个破旧的樟木小箱旁。箱底隐秘的夹层里,藏着她从云家带来的最后一点“私货”——几包用油纸仔细封好的药材。她指尖微颤,挑出了一小包,里面是几片其貌不扬、色泽微黄的干姜片,还有一小撮同样不起眼的炙甘草。这是最寻常不过的温中和胃之物,性味平和,就算给真正的病人服用也无妨,但对她心中那个惊悚的猜测而言,这或许是……一线生机?或者说,一个验证?
她走到外间的小炉旁。炉子上温着给萧灼擦身的清水。她飞快地将几片干姜和一小撮甘草投入水中。没有药罐,她只能将就着用铜盆架在炉上煨着。很快,一股极其清淡、带着微微辛辣和甘甜的气息,在浓重的药味中悄然弥漫开来,微弱却顽强。
云婳的心跳如擂鼓。她端着一小碗温热的姜草汤,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一步步走向那吞噬光线的拔步床。帐幔低垂,缝隙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她深吸一口气,用指尖轻轻拨开厚重的帷幔一角。
昏黄的光线艰难地渗入帐内。那张枯槁惨白、如同覆着死灰面具的脸,近在咫尺。凹陷的眼窝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嘴唇干裂灰败。一切看起来都与往日毫无二致。
云婳屏住呼吸,用调羹舀起一小勺温热的汤汁,小心翼翼地凑近那两片干裂的唇。就在勺沿即将触碰到唇瓣的瞬间——
那双紧闭的眼睛,毫无征兆地,倏然睁开!
深陷的眼窝里,瞳孔漆黑如墨,幽邃冰冷,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初醒的迷茫,没有病人的虚弱,只有一种穿透重重迷雾、首抵人心的、令人骨髓生寒的清醒与锐利!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攫住了云婳,将她钉在原地!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时间失去了意义。云婳端着调羹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冰凉僵硬。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以及帐幔深处那陡然变得清晰、沉重、如同猛兽低吼般的呼吸声!
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陌生而危险的器物。随即,那双幽深的眸子微微下移,落在了云婳手中那碗冒着极淡热气的姜草汤上。
云婳的喉咙发紧,几乎无法呼吸。她强迫自己迎上那双可怕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平静:“温中和胃。比那虎狼之药……或许能让你好受些。”
话音落下的瞬间,帐幔内死寂无声。只有两道目光在空中无声地交锋、碰撞。云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审视、探究,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波动。
突然,那只一首搁在锦被外、枯槁苍白的手,动了!
并非虚弱无力的抬起,而是带着一种与其枯槁外形截然不符的、迅捷如电的速度和磐石般的稳定!冰冷如同铁钳的五指,猛地攥住了云婳端着汤碗的手腕!
“呃!” 云婳猝不及防,痛呼被死死压在喉咙里!腕骨仿佛要被捏碎!那力道大得惊人,绝非一个垂死之人所能拥有!她手中的碗剧烈一晃,温热的汤汁泼洒出来,溅湿了萧灼枯瘦的手背和锦被一角!
萧灼对泼洒的汤汁毫不在意。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噬人的旋涡,牢牢锁住云婳因剧痛和惊骇而瞬间失血的脸。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干裂的唇瓣摩擦,发出一种如同砂纸打磨枯骨般嘶哑、低沉、破碎,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地面的声音:
“你……究竟……知道……多少?”
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和冰冷的杀意,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套上了云婳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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