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耀祖那充满怨毒的嘶吼——“你们…都得死!”——如同淬了冰的毒刺,深深扎进白河村刚刚获得一丝暖意的心窝。
尽管他被区民兵像拖死狗一样押走,周福贵也面如土灰地被捆在一旁,但那股阴寒的恶意,却像瘟疫般在欢呼后的寂静里迅速弥漫开来。
李振山下意识地按住胸口,那里贴身揣着的油纸包,此刻仿佛滚烫得灼人。
那包从青骡嘴里抠出的暗绿色毒物残渣,以及钱耀祖临去时扭曲的狞笑,在他脑中反复交织。毒…那毒,难道真藏着什么要命的东西?
区里王助理带来的好消息——明天就有支援粮种送达——像一剂强心针,暂时压下了村民心头的阴霾。
孙老耿捧着区里特批的批条,老泪纵横,布满沟壑的脸上终于绽开一丝真切的希望。
赵铁柱则带着几个民兵,开始清理粮仓废墟旁边的一片空地,准备搭建临时存放种子的棚子,铜烟袋别在腰后,干得虎虎生风,仿佛要把所有的愤怒和担忧都发泄在劳动上。
然而,这希望与忙碌的春耕前奏,很快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慌撕碎。
第二天晌午,日头刚爬上中天,还带着一丝早春的慵懒。
王寡妇家半大的小子狗娃,牵着他家那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去村西头河沟边饮水。
老牛慢吞吞地走着,突然,狗娃惊恐的尖叫声划破了村庄的宁静:“娘!娘!快来啊!牛…牛不行了!”
众人闻声赶去。只见河沟边,那头老黄牛口鼻溢出带着血丝的粘稠白沫,西肢抽搐着倒在地上,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发出痛苦的哀鸣,没挣扎几下,便断了气!死状竟和周福贵那头暴毙的青骡惊人地相似!
“瘟…瘟神来了!”人群里不知谁带着哭腔喊了一声。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所有人!昨天钱耀祖那恶毒的诅咒言犹在耳——“都得死”!难道…难道那毒,不是下给骡子的,是要毒死全村?!
“快!快看看其他牲口!”李振山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厉声喝道。他第一个冲回村里。
晚了。
村东头孙老耿家那头刚下崽的母猪,正痛苦地翻滚着,嘴里同样溢出白沫,几只嗷嗷待哺的小猪崽围着它惊恐地叫唤。
周福贵家猪圈里剩下的两头半大猪崽,也口吐白沫,抽搐着倒下。
紧接着,是鸡!好几户人家的鸡窝里,都出现了口吐白沫、倒地抽搐的病鸡!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白河村所有的家禽家畜!
恐慌升级为绝望的哭嚎!牲口是农家的半条命,尤其是经历了粮仓浩劫后,这些牲口更是村民仅存的一点家当和希望!如今,它们竟在短短半天内,成片地倒毙,死状如此可怖!
“是水!是河沟的水有毒!”有人指着狗娃家死牛的方向尖叫。
“对!狗娃家的牛就是在河沟边喝了水才死的!”
人群疯了一样涌向村西头那条流经周福贵家牲口棚附近的白河支流。浑浊的河水依旧流淌着,看不出任何异样。
李振山拨开人群,蹲在河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水面和两岸。
突然,他眼神一凝!在靠近周福贵家牲口棚下游不远的一处浅滩,岸边的泥土上,散落着几块被踩进泥里的、边缘焦黑的深蓝色粗布碎片!那颜色质地,和孙老耿在粮仓豁口废墟里找到的、钱守业衣服上的布片一模一样!而在布片旁边的泥水里,隐约可见一些暗绿色的粉末状残留物,正被河水缓缓冲刷溶解!
“是这里!”李振山的心猛地揪紧!钱守业父子,不仅在豁口纵火,更在事发前,将毒害青骡的剩余毒药,偷偷倾倒在了这里!
上游的周福贵家牲口棚首当其冲,下游的村民用水和牲口饮水,全部被污染!那毒药,遇水溶解,无色无味,却致命无比!这根本就是一场蓄谋己久、灭绝人性的投毒!
“快!拦住河水!别让毒水再往下流!”李振山嘶声吼道,同时指着那些布片和残留物,“铁柱!保护好这里!这是证据!”
赵铁柱眼睛赤红,带着民兵立刻用沙包和石块堵截上游水流,同时把发现毒物残留的浅滩区域警戒起来。
消息传到正在村公所安排接收粮种的王助理和张助理耳中,两人大惊失色!王助理立刻下令:“快!通知所有村民!立刻停止饮用河沟水!所有牲口远离河沟!发现任何异常,立刻报告!”他转向李振山,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振山同志,情况比想象的更严重!这不仅是投毒,可能引发疫情!必须马上隔离病畜,处理尸体,消毒水源!我立刻派人去县里报告,请求医疗队支援!”
整个白河村瞬间陷入战时状态!死亡的恐惧压过了春耕的期盼。哭嚎声、牲畜临死的哀鸣声、民兵封锁河道的吆喝声、王助理下达指令的急促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悲歌。
李振山强压着心中的愤怒和悲痛,组织还能行动的村民,将病倒的牲口拖到远离水源和村落的北坡荒地隔离。看着那些口吐白沫、痛苦抽搐的生命,看着乡亲们绝望的眼神,他左眉上的疤痕突突首跳。钱守业父子,其心可诛!
就在这时,负责处理周福贵家猪圈病猪的民兵,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脸色煞白:“支书!王助理!不…不好了!周福贵他婆娘…还有他小儿子…也…也倒下了!症状…症状跟那些牲口一样!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什么?!”李振山和王助理如遭雷击!毒,开始祸及人命了!
人群瞬间死寂!连哭嚎都停止了!所有人的脸上,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钱耀祖的诅咒,正以最恐怖的方式,一步步变成现实!
他们跌跌撞撞冲到周福贵家。低矮的土屋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酸腐气味。周福贵的婆娘瘫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口鼻溢出带血的白沫,眼神涣散。她的小儿子缩在墙角,小脸青紫,同样口吐白沫,发出微弱的呻吟。
旁边地上,散落着几个啃了一半的、沾着泥土的生红薯——那是昨天他们从自家地里扒拉出来,还没来得及洗就啃了的救命粮!
“水…他们肯定是用河沟的水洗红薯了…或者…或者没洗就吃了…”孙老耿佝偻着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王助理看着这人间惨剧,嘴唇哆嗦着:“快!抬到通风的地方!弄干净口鼻!等…等县里的医生!”他转头对李振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振山…必须立刻找到所有接触过毒水的人!隔离观察!这毒…太凶了!”
李振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西肢百骸都冰冷僵硬。他看着周家婆娘和小孩垂死挣扎的惨状,看着周围乡亲们惊恐绝望的脸,再想到怀里那包致命的毒物残渣…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滔天愤怒攫住了他!
支援粮种的骡车,终于在这片愁云惨雾中,沿着泥泞的土路,吱吱呀呀地驶进了白河村。满满几麻袋金黄的麦种,静静地躺在车上,散发着新粮特有的、象征着生命与希望的清香。
赶车的区里同志跳下车,看着一片死寂、如临大敌的村庄和远处隔离区冒起的焚烧尸体的浓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充满了惊愕和同情。
李振山站在村口,看着那几袋救命的粮种,又看看北坡荒地上升起的、裹挟着牲口和人病痛呻吟的滚滚黑烟。金黄的希望与死亡的浓烟,在阴沉的天幕下,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种子来了。但播种的人,还能活到收获的季节吗?
他下意识地再次按住胸口,那里,油纸包里的毒物残渣,仿佛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钱耀祖最后那怨毒的诅咒,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
这场投毒瘟疫,究竟是终点,还是另一个更恐怖阴谋的开端?毒源真的只有那处河滩吗?还有没有其他潜伏的杀机?
王助理面色凝重地走到李振山身边,声音沙哑:“振山同志,粮种到了…可是…眼下这光景…” 他看着李振山布满血丝的眼睛,后面的话哽在了喉咙里。
李振山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那象征希望的粮袋,投向远方阴霾的天空,投向那片被死亡笼罩的土地。他左眉上的疤痕,在灰暗的天光下,像一道永不屈服的刻痕。
“种!”李振山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地,不能不种!人,也不能等死!王助理,粮种,一粒不少地分发下去!能动的劳力,跟我下地!不能动的,在家隔离!孙老耿,组织妇女,烧开水,蒸煮所有布片衣物消毒!铁柱,带民兵,继续封锁水源,深埋病畜尸体,生石灰撒遍全村!等县里的医疗队!”
他猛地转身,对着那些被恐惧笼罩、眼神麻木的村民,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白河村的爷们儿!婆娘们!天塌不下来!瘟神来了,咱们就跟它斗!地是咱们的命根子!种子就是咱们的枪!拿起家伙!跟我上向阳坡!就是死,咱也得把种子埋进土里!给咱的子孙后代,挣一条活路出来!”
他的吼声,像一道撕裂阴云的霹雳,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赵铁柱第一个抄起靠在墙边的铁锨,铜铃眼里重新燃起不屈的火焰:“对!跟狗日的瘟神斗!振山哥,我跟你干!”
孙老耿用力拄着拐杖(他找不到旱烟管了),嘶声喊道:“婆娘们!听支书的!烧水!煮布!咱们不能拖后腿!”
几个青壮汉子,抹掉脸上的恐惧和泪水,默默地拿起了锄头、镐头…
一支由疲惫、恐惧却又被逼出最后血性的农民组成的队伍,在李振山的带领下,扛着金黄的粮种和简陋的农具,迎着北坡荒地上飘来的死亡烟尘,朝着那片贫瘠却承载着最后希望的向阳坡,沉默而坚定地走去。
在他们身后,临时隔离区里,周家婆娘剧烈的咳嗽声和小孩微弱的呻吟,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这支走向春耕的队伍。
而李振山怀里的毒物残渣,那暗绿色的不详粉末,正隔着薄薄的衣衫,无声地散发着一股冰冷的、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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