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时候的分离

里森指尖无意识着旧相册边缘，冻裂的牛皮纸还留着雪粒子的触感。那年他总把半块烤红薯揣在棉袄里，跑过结霜的田埂时，红薯热气透过粗布烫着肚皮，而阿野早蹲在歪脖子树下等他——阿野总把棉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睫毛挂着冰碴，见他跑来就咧开嘴笑，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

他们会在供销社后院堆雪人。他把弹弓塞进雪人冻硬的手里，里森就偷偷撕作业本纸剪红围巾；除夕夜守岁时，阿野总把奶奶给的糖瓜掰一半塞他嘴里，黏得两人门牙都发亮。最疯的是那年深冬，他俩偷钻生产队仓库，裹着发霉的棉絮睡在谷堆上，听着外面风雪拍窗，阿野把冻红的手塞进他袖管里，嘟囔着“等开春咱去掏鸟窝”，呼出的白气在月光里凝成雾凇。

雪崩那天的雪特别沉，像无数床棉被压下来。里森只记得阿野推了他一把，自己却滚进了雪洼，最后看见的是他棉帽上那朵快被雪埋住的红绒球——就像当年他们给雪人系的红围巾，在白茫茫世界里晃了晃，就再也没动过。现在每次闻到烤红薯的焦香，里森都会猛地回头，总觉得身后雪地里，还站着那个把半块糖瓜递过来的少年。

男人猛地攥碎了手里的搪瓷缸，碎片扎进掌心渗出血珠，却浑然不觉。他盯着里森后颈那道月牙形疤痕，喉结上下滚动着，声音像被砂纸磨过：“那年你滚进雪坑时，围巾挂在荆棘上……”话音未落就踉跄着扑过去，指尖颤抖着碰向里森左眉骨——那里有道极淡的疤痕，是十岁那年掏鸟窝时被树枝划的，阿野曾用唾沫给他抹伤口，笑他“胆小鬼连血都不敢看”。

仓库漏下的光柱里浮着尘埃，男人突然扯开自己衣领，露出锁骨下方那道蚯蚓似的疤：“你拿弹弓打落的冰凌砸在我这儿，还记得吗？你哭着用雪给我冷敷，把我棉袄都浸湿了……”他的瞳孔剧烈收缩，仿佛又看见那个雪夜，自己把冻僵的手塞进里森袖管时，少年袖口磨出的毛边蹭着他手腕。

“红绒球……”男人突然哽咽着抓住里森手腕，指腹隔着衣料碾过他脉搏，“你棉帽上的红绒球，雪崩时我看着它沉下去……”窗外突然飘起细雪，落在他斑白的发梢上，像极了多年前没化完的霜。

里森的睫毛剧烈颤动着，那滴悬在眼角的泪突然坠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他盯着男人锁骨下那道疤，突然想起那年用弹弓打冰凌时，自己吓得把弹弓扔在雪地里，是阿野笑着揉他头发说"没事，回家让我娘用猪油抹抹就好"。喉间猛地涌上股酸涩，他颤抖着抬手去摸男人斑白的鬓角，指腹触到粗硬的发丝时，突然想起雪崩前阿野推他那把，掌心还带着揣了半天的烤红薯余温。

"你的棉鞋......"里森的声音碎成了片，"那年冬天你总穿露脚趾的单鞋，我把我娘给我做的棉鞋塞你怀里，你非要半夜偷偷塞回我炕头......"话音未落就被男人猛地拽进怀里，隔着几十年的风雪，两人身上的旧棉絮味混在一起，里森埋在对方肩窝，突然尝到咸涩的泪——原来阿野当年没被雪埋住，只是把那顶带红绒球的棉帽留在了雪洼里，自己却踩着冻裂的脚趾，在另一片雪地里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