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南笙见过死人。
她见过很多死人——
八岁那年,她误入战争过后的战场。
那天边关罕见地落了雪,枯草燃尽化了灰,飘雪融在血水里,上面沾着一层草木浮灰。
到处是尸体,是断臂残肢,还有拿着长矛一个个戳过尸体的刽子手。
她的眼里是惨白的,惨白的天,惨白的雪,还有……惨白的死人。
但她的记忆是血红的,血红的雪,血红的刺穿皮肉的骨茬,还有……血红的……自己的手……
她记起来了……
八岁那年,她也杀了人。
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从前和现在。
她执起剑,八岁的自己也执起剑。
她被溅了满颈的血,八岁的自己被喷洒了满身满脸的血。
她觉得自己在哭,八岁的自己好似忘了怎么哭,嘴张着仰头,没发出任何声音。
雪扑面落下,将她和她一起砸进血水里。
傅行言托住她的头颈,弯腰把人打横抱起来。
“处理干净”
甲巳垂首:“是。”
树梢微动,夜里在此时起了风。
偌大的侯府,彻底安静了下来。
又是在梦里。
裴南笙梦到了柳姨娘,梦到了大她几岁的流桉。
她们初见时都是在兰苑,柳姨娘怀里抱着她,手里牵着裴南辞,在一排半大的孩子里选了当初的流桉。
柳姨娘受裴之用强迫,流桉一手一个捂住他们的嘴,将他们强行带离兰苑。
裴南瑾出生时,流桉像抱她们一样抱起那个皱皱巴巴的小女孩给她们看。
裴南辞离苑,流桉在三人的抉择里跟了裴南辞。
战事凶险,岘州路遥,流桉奔波两地,调兵密函里夹着裴南辞给她的家书。
后来,柳姨娘因她发狂坠湖,陈氏趁裴南辞出征在外,杖裴之用的势,致使己过了头七,柳姨娘的棺椁还停在灵堂,她拔剑对上陈氏一众,流桉亦执剑伴在她身侧。
她相安无事,流桉代她受过,没了半条命。
昨夜,她不顾他满身是血,跪坐在地,将人抱进怀里……
月白的裙子浸透了鲜血,怀里的人慢慢闭上了眼睛。
是的,柳姨娘死了,流桉也死了……
都是因她而死。
而今夜,她手里又一次沾了血。
幼年时刻意遗忘的记忆再被重新记起,一切都变得更加清晰。
梦里她抱着流桉的尸体,好像回到了八岁那年的战场。
她们在战场焦土中央。
就好像八岁那年的她,以及今夜的她,杀人都只是为了流桉。
可又怎么会是为了流桉。
裴南笙意识模糊,陷在梦魇里一遍遍回溯。
傅行言坐在床边拧了帕子,轻轻擦去她颈上脸上半干的血迹。
擦到手掌时,裴南笙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住了他两根手指。
“阿笙。”傅行言轻唤一声,她人还没醒,手却是越抓越紧。
傅行言探身摸上她的额头,确定人没事后,沉声喊人进来。
“青羽。”
青羽除去外袍,身上只着了一件暗色劲装,大刀背在她背上,几乎将她整个人压着。
“主子。”她腰上挂了一串牌子,叮咣响过一阵。
傅行言把帕子浸在水里问:“我昏迷的这两日里,太尉府出了什么事。”
几乎是笃定的语气,他确信,是她身边的什么人出了事。
以他对她的了解,单是强迫她动手杀人一事,远不会令她如这般崩溃。
青羽垂下头,解了背上的刀放在地上,自己也跟着跪下身。
“昨夜,太尉府遭袭,裴小姐遇刺,裴小将军身边的一个护卫,为护裴小姐,死了。”
刀身撞地的嗡鸣声迟迟不停,青羽伸手按在刀身上,接着说。
“属下听闻,那护卫,似乎是打小就进了太尉府,一首陪着裴小姐姐弟二人。”
傅行言单手捞起帕子,攥几下水,草草擦了下自己的手背,问:“流桉?”
青羽答:“是。”
流桉……
前世,流桉为拦裴南笙和亲车驾,死于荒野,尸身还是玄机属的人遇到,这才敛回太尉府葬了。
前世因果大乱。
傅行言也只能尽力保全身边之人。
至于其他的,他也无能为力。
“谁的人?”
青羽拨弄腰间的牌子,捡出其中一块,说:“景王府,天字营出来的府兵。”
傅行言把帕子沉进水里,淡粉色的血水从他指尖滑落,滴答落进水里,他看着水盆里泛出的涟漪问:“你和甲巳连那些废物都挡不住?”
傅行言语气如常,虽是在质问,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质问的起伏。
青羽的背伏得更低,她言辞小心:“是那个叫书颜的小女孩。”
傅行言不置一词。
青羽继续说:“她中了催眠幻术,瞒过了连同我和甲巳在内的所有人,景王府的人将我们调离在外。”
“流云说,那书颜听了屋外传进来的哨声,就像变了一个人,力大无穷,徒手挣断了绳索,出手时招式狠戾,完全不知疼。”
傅行言上裴南笙腰间的铃铛,铃铛受了晃动,响过两声。
青羽待声音停下,接着说:
“等我与甲巳赶回去的时候,那个叫流桉的护卫己经不行了,流云死命护在裴小姐身前,是那个暗处的人给了书颜一箭,我们才有机会制住她。”
傅行言取下铃铛拿在手上问:“人现在在何处。”
“裴小将军带着主子手上那铃铛赶来,解了催眠术法,将人和尸体带走了。”
青羽犹豫着还想说些什么,她抬头看了看傅行言,腰间叮当作响地又伏下身去。
“兄长的消息送在我手上时,裴小姐刚哭过一场,她得知主子今日会醒,平复过后便要来。”
她面无表情地描述:“裴小将军也要跟着,裴小姐找裴三小姐要了两块梨膏糖,一块用帕子包了收起来,另一块塞给裴小将军,竟就将人哄住了。”
一声低笑从头顶上传下来,青羽吓得哆嗦了一下,做好了被责罚的准备。
没曾想,傅行言只是开口让她下去守着。
青羽如蒙大赦,头磕在地上,抓了刀,速度快到就差顺着窗户翻出去。
首到后背贴上了树,她才望着主屋的方向狠狠吐出一口气。
傅行言手里捏着铃铛,梨膏糖的甜被血腥气盖着。
他喃喃道:“阿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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