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书房，鎏金兽炉吐着清雅的龙涎香。
太子萧珩一身杏黄常服，端坐紫檀书案后，俊朗的眉宇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他手中捏着宋砚呈上的卷宗副本，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书案对面，宋砚身姿挺拔如松，墨色官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
一旁的花梨木圈椅上，坐着太子太傅顾衍之。老人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一双眼却澄澈锐利，此刻正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茶沫，发出细微的瓷器轻碰声。
“啪！”
太子猛地将手中卷宗拍在案上，震得笔架上的紫毫都跳了一跳。
他胸口起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震怒与痛心：“十年！整整十年！河县田亩总数纹丝不动，贫户纳税却翻了几番！郑远这蠹虫！苏家这些硕鼠！他们吸的不是税银，吸的是黎民百姓的血髓！剥的是升斗小民的皮肉！”
他站起身，在书案后焦躁地踱了两步，指着窗外，“有这等人在朝为官，在地方为吏，这天下……这天下百姓，还怎么能指望一个好？！”
清越的嗓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少年储君特有的赤诚与激愤。
“殿下息怒。”顾衍之放下茶盏，苍老的声音平稳如磐石。他捋了捋修剪整齐的山羊须，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卷宗。
“此獠落网，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太子停下脚步，看向自己的老师，眉头紧锁：“老师何意？此等贪渎，罪不容诛！”
顾衍之微微一笑，手指在圈椅扶手上轻轻点了点：“殿下，户部老尚书年事己高，致仕在即。左右两位侍郎，明里暗里争得头破血流。左侍郎陈敬之，是三殿下力荐的人选，呼声最高。而这位郑远……正是陈侍郎一手提拔、力保其调入京都户部的‘得力干将’。”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旁静立如渊的宋砚：“砚儿此番雷霆手段，人证物证铁板钉钉，将这郑远及其背后河县苏家的勾当掀了个底朝天。陈侍郎识人不明、举荐失察的罪名，是无论如何也甩不脱了。此时，只需将这份罪证，往都察院几位清流御史手中轻轻一递……”
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调子，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端起茶盏，又浅浅啜了一口。
太子眼中的怒火渐渐沉淀，他坐回椅中，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拇指上一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沉吟道：“老师的意思是……借此事，打掉陈敬之，断三哥一臂？再顺势推我们的人上去？”
片刻，他紧蹙的眉头舒展开，眼中恢复了平日的清明与睿智，看向顾清源，郑重颔首：“太傅所言极是。是孤一时激愤，失态了。此事，便依太傅之计而行。宋砚，”
他转向下首，“相关证据，务必尽快整理完备，移交都察院，要……滴水不漏。”
“是，殿下。”宋砚沉声应道，声音里听不出波澜。
——
与此同时，三皇子府邸深处，气氛却截然相反。
奢华的书房内，地上散落着几片青花瓷盏的碎片和淋漓的酒渍，浓烈的酒气混合着熏香，味道怪异。
三皇子萧珏穿着一身暗紫色云纹锦袍，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户部左侍郎陈敬之，一个年近五旬、保养得宜却难掩惊惶的男人，正躬身站在下首，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官袍的前襟也洇湿了一小块，显然是被泼洒的酒水所染。
他掏出一方素白帕子，不停地擦拭着额角和脖子上的汗珠，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废物！” 萧珏猛地将手中把玩的一只赤金酒杯狠狠掼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残余的酒液溅湿了陈敬之的袍角。
“连个小小的户部主事都管不住！眼皮子底下让人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捅到了大理寺！捅到了宋砚那个活阎王手里！”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扎得陈敬之浑身一颤。
“殿……殿下息怒！”陈敬之的声音带着哭腔，腰弯得更低了，几乎要折成两段，“是下官失察！是下官该死！下官万万没想到那郑远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河县……”
“没想到？！” 萧珏猛地坐首身体，眼中寒光暴涨，打断了他的辩解，“你一句没想到就想推脱干净？！郑远是你的人！是你力排众议塞进户部的！他屁股底下干不干净，你陈敬之心里没数吗？！他贪墨的银子，难道没孝敬你一份？！”
他胸膛剧烈起伏，厉声质问，“现在好了！大理寺证据确凿！人赃并获！你这户部左侍郎的位置还想不想坐了？！老尚书眼看就要告老，这个节骨眼上，你是想把自己连同本王一起，送到太子和那些清流嘴皮子底下，让他们撕碎了嚼着吃吗？！”
他越说越怒，抄起手边另一个盛满美酒的琉璃盏，作势又要砸下。
陈敬之吓得魂飞魄散，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下官……下官对殿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郑远之事，下官这就去办！一定……一定把尾巴扫干净！绝……绝不让这把火烧到殿下身上！” 他汗如雨下，帕子己经湿透。
萧珏举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最终还是将那杯酒狠狠灌进了自己喉咙。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头的邪火。
他阴鸷的目光扫过陈敬之狼狈不堪的样子：“滚！立刻去办！办不干净，提头来见！”
陈敬之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连官帽歪了都顾不上扶正。
萧珏将空杯重重顿在榻边小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喘着粗气，眼中翻腾着不甘与怨毒。
这时，一只涂着鲜红蔻丹、柔若无骨的玉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带着馥郁的香气。
“殿下，消消气嘛……”一个穿着薄纱舞衣、容颜妖娆的美人依偎过来，声音甜腻似蜜，试图安抚。
她是丽贵妃精心挑选送来伺候萧珏的舞姬。
萧珏却猛地抬手，一把掐住了美人精巧的下巴，力道之大，让美人瞬间痛呼出声，眼中泛起泪光。
他凑近美人因疼痛而扭曲的脸，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宋砚……又是宋砚！还有太子……你们等着……给孤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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