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府所在的巷子不算顶富贵，但也清静体面。午后阳光懒洋洋地照着青石板路，几个老头老太正聚在一棵老槐树下唠嗑晒太阳。
陆昭眼珠一转，拉着小吴凑了过去，脸上堆起人畜无害的笑容，手里还拎着刚从街口点心铺买的、热乎喷香的桂花糕和芝麻酥饼。
“大爷大妈，晒太阳呢？来，尝尝点心，刚出炉的！”陆昭自来熟地把油纸包打开，甜香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一个穿着半旧蓝布褂子的大妈嘴上客气，手却麻利地拈了块芝麻酥。
“小伙子真客气！看着面生啊？”旁边摇着蒲扇的大爷笑眯眯地问。
“我们是衙门里跑腿的，这不，郑府出了点事，大人让我们西处问问情况。”小吴赶紧接话，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经公差，但眼神里的好奇藏不住。
陆昭顺势坐下，拿起一块桂花糕小口啃着，状似闲聊：“唉，郑府那位柳姨娘，真是可惜了。听说太太跟她关系挺好？”
“好？”蓝布褂大妈嗤笑一声，吐掉嘴里的芝麻屑，“好什么呀！面和心不和罢了！那柳氏，仗着郑老爷宠着，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太太？哼，太太在她眼里，怕就是个摆设！你说是吧，老张！”
摇蒲扇的张大爷也点头附和：“可不是嘛！老郑这人啊，糊涂！宠妾灭妻，家里能好得了？那柳氏，活该！”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市井的首白和幸灾乐祸。
“活该？”陆昭故作惊讶，“大爷，这话怎么说？柳姨娘…对太太很不敬吗？”她适时地递上另一块芝麻酥。
张大爷接过点心，话匣子更开了：“岂止是不敬！前些日子，我亲眼看见在巷口，太太带着丫鬟出门，正好碰上柳姨娘回来。柳姨娘那轿子，愣是堵着路，非得让太太给她让道！太太身边的周嬷嬷说了两句，你猜怎么着？那柳姨娘掀开轿帘就骂，说周嬷嬷‘老不死的狗东西’，还说太太‘人老珠黄就该在家里待着，出来现什么眼’！啧啧，那话难听的哟！太太当时气得脸都白了，可硬是一句话没说，扭头就走了！你说说，这像话吗？”
李大妈也愤愤不平地补充：“就是！这柳氏，就是个狐媚子！没规矩！太太多好一个人，温良贤淑，生生被这么个东西骑在头上！我看啊，出事是迟早的！”她边说边用力嚼着酥饼，仿佛在嚼柳氏的肉。
陆昭和小吴对视一眼，小吴偷偷咂舌，低声嘀咕：“乖乖，这么嚣张？”
这时，一首坐在旁边小马扎上、默默纳鞋底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抬起浑浊的眼睛，慢悠悠地叹了口气：“唉…说起来，太太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陆昭立刻捕捉到关键词，凑近老奶奶，把最后一块桂花糕塞到她手里，“奶奶，您这话怎么说？太太看着不是挺体面的吗？”
老奶奶拿着桂花糕，没吃，只是着，眼神有些飘忽。李大妈撇撇嘴：“张奶奶，您老又瞎念叨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别吓着人家公差小哥！”
“就是，人家太太的事，你瞎操什么心！”张大爷也帮腔。
“我怎么瞎念叨了？”王奶奶有些不高兴，声音也拔高了些，“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这些小年轻懂什么！老婆子我可是跟郑老爷他们一道，从他们原先做官的河县迁来京城的！他家的事儿，我门儿清！”
陆昭和小吴立刻竖起耳朵，小吴更是殷勤地给张奶奶倒了碗随身带的温水：“奶奶您消消气，慢慢说，我们爱听！”
王奶奶喝了口水，顺了顺气，才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揭秘般的郑重：“你们以为…现在这位郑太太，是原配夫人？”
“啊？”陆昭和小吴同时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不是原配？”小吴追问，“那…”
“郑老爷的原配夫人是现在这位周太太的嫡亲姐姐！”王奶奶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姐姐？！”小吴没忍住，惊讶地叫出声。陆昭也瞪大了眼睛，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对啊！”王奶奶见吸引了注意，有点得意，又有点伤感，“郑老爷的原配夫人，姓苏。那才是个真正温柔和善的美人儿，跟郑老爷感情好得不得了，出双入对的。可惜啊，红颜薄命…”
“那…那现在这位太太怎么…”小吴挠挠头，一脸困惑，“姐姐没了，妹妹嫁姐夫？这…”他后半句没好意思说出来。
“小屁孩懂什么！”张大爷用蒲扇敲了一下小吴的脑袋，笑骂道，“这有什么稀奇的？那时候郑老爷还在老家做个小官儿，根基不稳。那原配太太身子骨弱，进门几年都没开怀。娘家怕她无子被休，也怕断了这门姻亲，就做主让这未出阁的二小姐也嫁了过去，说是‘姐妹同心’，其实是给姐姐固宠，也是给自家留条后路！这在咱们老家那边，早年也不是没有过的事儿！”
“后来，那位原配太太生小少爷时伤了身子，没过两年就…唉，二小姐也就顺理成章扶正了呗。”
陆昭听得心头震动，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王奶奶点点头，接着大爷的话，语气唏嘘：“头些年，郑老爷对她虽不如对原配那般亲热，但也算相敬如宾。郑府上下，也算安稳。”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只可惜啊，这好日子没过多久…大概五六年前吧，这柳氏就进门了。柳氏那模样…”张奶奶眯起浑浊的老眼，努力回忆着，“…我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眼熟。后来才琢磨过来，她眉眼间那股子劲儿，跟去世的那位原配苏夫人，竟有七八分相似！甚至…比现在的太太，更像原配！”
陆昭和小吴心中俱是一震！柳氏像原配？比现在的郑夫人更像？这信息太关键了！
小吴眼睛放光，凑到陆昭耳边，用气声激动地说：“陆哥！杀人动机！这不就有了吗？太太恨柳氏像她姐姐，更恨柳氏夺走了老爷的宠爱，还嚣张跋扈！她绝对有理由下毒！”
陆昭的心也在狂跳。一个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动机！但是…她总觉得哪里还差一点。郑夫人对姐姐的感情呢？姐姐的死…真的只是病逝那么简单吗？一个模糊的、更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盘旋。
她定了定神，再次看向张奶奶，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探究，仿佛只是好奇：“王奶奶，那…郑太太和她那位嫡姐，姐妹感情怎么样啊？我听着，她们以前关系好像挺好的？”
王奶奶回忆着，点点头：“看着是不错。在老家的时候，那位原配太太经常拉着妹妹出去逛庙会、听戏，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惦记着给妹妹留一份。新裁了衣裳，也常让妹妹先挑样子…说是姐妹情深，也不为过。”
“那…那位前头太太，后来是怎么走的？真是…生小少爷伤了身子？”陆昭追问，语气尽量放得平缓自然。
王奶奶的动作顿住了，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讳莫如深，含糊道：“这…老婆子也不清楚内宅里的事。不过…那位太太，看着倒不像身子特别弱的…红颜薄命吧…突然就…”她摇摇头，不愿再多说，“都是命，都是命啊。”
“突然？”陆昭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还想再问，旁边的张大爷和李大娘己经不耐烦了。
“行了行了，王奶奶，陈年旧事提它作甚！晦气！”
“就是，小官爷，你们问点实在的吧！那柳姨娘死了，郑府会不会换个新姨娘？这宅子风水是不是真有问题啊？”
话题被岔开了。
陆昭知道再问下去也难有收获，便笑着又拿出几块点心分给大家：“多谢大爷大娘、王奶奶！您几位的话可帮了大忙了！改天案子结了，再请你们吃好的！”她顺势结束了这次走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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