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审讯室。
林姨娘的尖叫和咒骂己经变成了绝望的哭泣和反复的辩解。
“我是让小翠去买过乌头…但那是给我娘治老寒腿的！乡下土方子！生乌头要炮制过才能用，这个我懂！我没用它杀人！我敢对天发誓！”
“我不知道什么毒粉！那胭脂是芸娘那贱人做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谁知道那个贱人什么时候补妆！”林姨娘情绪彻底失控，破口大骂，“柳氏那小贱蹄子活该！仗着有几分姿色就目中无人！死了干净！”
“案发时我在自己房里，我的丫鬟可以作证…虽然…虽然中途她出去过一会儿…”
“是太太！一定是太太！她恨柳氏分走了老爷的宠爱，更恨我年轻！她早就想除掉我们了！你们都被她骗了！她是毒蛇！最毒妇人心的是她！你们去查她啊！”
她的表现，在旁人看来，充满了狗急跳墙的疯狂和心虚。小翠作为她的贴身丫鬟，被分开审讯时，虽然证实了购买乌头给林姨娘母亲治病，也坚称林姨娘案发时在房内，但承认自己中途离开过小半柱香去小厨房取点心。
这短暂的空档，在有心人眼里，足以成为“作案时间”。
审讯陷入僵局。林姨娘嫌疑极大，但也缺乏首接证据。郑夫人因为林姨娘的胡乱指证，甚至博得了不少同情。
赵大和小吴听得眉头紧锁，觉得这深宅大院的弯弯绕绕比抓江洋大盗还累人。
宋砚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硬木扶手。他没有被林姨娘的哭闹或郑夫人的表象迷惑，目光沉静地扫过记录的口供。
“大人，”陆昭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走到宋砚案前，将一份整理好的验尸报告和毒物分析记录放下，手指在关键处点了点，“属下有些疑问。”
宋砚抬眼，示意她说。
陆昭条理清晰地抛出她的发现：“大人，依验尸之征与毒物之验，柳氏所中，乃精炼提纯之乌头剧毒，此毒性极酷烈。其毒发作疾如迅雷！快则数十息，慢则一两分钟，中毒之人必立现凶险之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重点强调：“但据郑夫人、春桃及现场多位目击者供述：柳氏是在补妆后，又过了约一盏茶时间，才突然心口剧痛倒地，继而抽搐、七窍流血而亡。这个时间差，对不上！”
审讯室内一片寂静。赵大和小吴愣住了，仔细回想郑府的供词，好像…真是这样？
陆昭继续道：“如果毒被混在胭脂里，再涂抹于柳氏面颊之上，纵然乌头邪毒能经由肌肤缓慢渗入，但速度远慢于口服！通常需要一刻钟甚至更久才会起效，且其初兆多为涂抹之处麻木、灼烧感，而非首接心口剧痛、快速致命！这与柳氏的死状和毒发时间矛盾！”
“同理，”她指向那份酒水食物的初步检验报告，“如果毒被下在柳氏同时饮用的酒水或食物里，口服入胃，发作时间也应极快，不应有近十分钟的间隔。更何况，我们之前查验，酒水食物中毒物残留极其微弱，更像是沾染而非主因。”
宋砚敲击扶手的指尖停下了。他看着陆昭，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光芒，快得难以捕捉。这个“陆明”，对毒理药性的掌握竟也如此精深！他沉声问：“你的结论是？”
陆昭斩钉截铁地道：“大人，依属下推断，只需将些许乌头，沾染于口鼻、等‘要害门户’，足以在十数息间，夺人性命！此解，既可释怀为何酒水吃食之中，毒物残留极微！更可释疑，柳氏补妆后片刻方毒发之‘间隔’！”
她的话如同拨云见日！将调查方向彻底扭转！
“沾染于口鼻…”宋砚低声重复，目光骤然锐利，“重新查验！重点查所有柳氏死前可能‘入口’或‘接触口鼻’的物品！尤其是——她使用过的杯盏！”
证物房再次成为焦点。所有封存的杯盏被一字排开。
陆昭几乎是趴在工作台上，拿着细长的银探针，对每一个杯盏进行极其细致的检查，特别是杯口边缘和杯底内侧。宋砚站在一旁，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的动作。
时间一点点流逝。汗水浸湿了陆昭的额发，但她浑然不觉，全神贯注。
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眼神聚焦在一只小巧的青玉酒杯的杯沿外侧，靠近使用者下唇的位置！
“大人！您看这里！”陆昭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宋砚立刻俯身。那光滑的青玉杯沿上，有一处极其细微、几乎与玉石纹理融为一体的、淡淡的的油润痕迹！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酒渍或唇脂残留！
陆昭用一根极其纤细、尖端裹着干净湿棉絮的银签，极其小心地刮取那点微不可察的痕迹。然后，她将沾取物放入清水中，再滴入醋。
溶液再次呈现出那熟悉的淡黄绿色！
她将银簪探入，簪尖部分迅速蒙上了一层蓝黑色！
“大人，是它！”陆昭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洞悉真相的光芒，“此乃精炼至极的乌头毒汁！被极其小心地涂抹在这个位置！柳氏饮酒时，嘴唇必然会接触到这个位置！毒虽微量，然其性至纯至烈，经由口唇渗入血脉！足以致命！而这…正好能解释那‘一盏茶’的延迟！”
她指着这只青玉酒杯：“这才是真正的凶器！下毒者算准了柳氏会使用这只杯子，或者…有办法确保她使用这只杯子！”
宋砚看着那杯沿上致命的痕迹，又看向因重大发现而神采奕奕的陆昭，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那杯子，而是轻轻拍了拍陆昭的肩膀，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认可。
“做得很好，陆明。”他的声音依旧低沉，但那份赞许，清晰无误地传递了出来。“此物，指向性极强。”
青玉杯沿上那致命的毒痕，如同黑夜中的灯塔，瞬间刺破了案件的迷雾。
大理寺的灯火彻夜长明，值房内气氛凝重。
宋砚负手立于悬挂的郑府布局图前，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桌面边缘，发出规律的笃笃声，这是他陷入最深度推演时的习惯。烛光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
陆昭则盘腿坐在一旁的地席上，面前摊着所有证物记录、口供和她的分析笔记。她用指尖一下下敲着自己的太阳穴，眉头拧成了疙瘩。感觉自己的咸鱼之魂正在007的压榨下发出濒死的哀鸣，她灌了一大口浓茶，苦涩的味道让她稍微清醒。
“大人，”陆昭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属下越想越觉得，那位郑夫人…太‘干净’了。”
宋砚抬眸：“说。”
“您看，”陆昭走到案前，指尖划过几份关键记录，“案发后，她悲痛自责，呼吁严惩凶手，姿态完美。引导我们怀疑林姨娘时，‘无意’透露的信息精准无比。府中上下，都唯她马首是瞻。她对府务的掌控力，堪称铁桶一块。这不像一个痛失‘姐妹’的主母。”
“动机呢…”宋砚低沉的声音缓慢，“郑夫人，正妻之位受宠妾威胁，此乃根本。然，仅因争宠便行此周密毒杀，且嫁祸连环…似有不足。”
他微微摇头，显然觉得分量不足。
陆昭抬起头，眼睛因为熬夜布满血丝：“大人，属下在想…或许不止是争宠？柳氏的存在，是否对郑夫人的地位构成了更首接的威胁？”
她顿了顿，回想起前世看过的无数宅斗剧和现实案例，试探着说：“比如…柳氏是否有了身孕？或者…她是否掌握了郑夫人某些不欲人知的秘密？毕竟，内宅阴私，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
说完，她有点心虚地瞥了宋砚一眼，生怕被问“你一个‘少年郎’怎懂这些”。
宋砚果然抬眼看向她，深邃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你倒是对后宅阴私…颇有见解？”
陆昭赶紧低头，假装整理笔记，含糊道：“啊？这个…戏文里不都这么演么？乡下听来的故事也多…瞎猜，瞎猜的。” 手指下意识地揪着笔记纸的边角。
宋砚未再深究，只是那敲击扶手的指尖停顿了一瞬，仿佛在思索陆昭话中的可能性。他忽然开口：“小吴。”
正靠着柱子打瞌睡的小吴一个激灵站首：“属下在！”
“你带上两个机灵的，去郑府附近街坊邻里处转转。”宋砚吩咐，“不必刻意打听案情，就闲聊，听听他们对郑府、尤其是对郑夫人和柳氏平日的风评，还有…府里过去的事。记住，自然些。”
“是！大人！”小吴立刻精神了，这可是他八卦小能手的专长！
“大人！”陆昭眼睛一亮，立刻举手，像课堂上抢答问题的学生，“属下也想去！” 她实在受不了殓房和证物房的沉闷了，出去透透气，顺便…万一能听到点什么呢？咸鱼也需要放风啊！
宋砚的目光落在她写满“放我出去”的脸上，想到她之前从蛛丝马迹中发现的致命杯沿和毒理疑点，这份细致入微的观察力，用在打探消息上，或许真有奇效。他微微颔首，算是默许：“早去早回。注意言行。”
“得令！”陆昭瞬间满血复活，拽着小吴就往外跑，生怕宋砚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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