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粘稠的黑暗。
如同沉在万米深的海沟，只有沉重的压力和无边的死寂。
意识如同破碎的浮冰，在虚无的洋流中缓慢地、艰难地聚拢。最先复苏的是听觉。极其细微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嘶嘶声，在死寂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然后是嗅觉。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一丝淡淡的、属于某种化学凝胶的冰凉气息，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如同阳光晒过青草般的馨香？
那馨香很近，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温度。
痛觉紧随其后，如同蛰伏的毒蛇猛然苏醒，亮出了獠牙！
后背！如同被烙铁反复灼烧！脊椎附近那片被爆炸撕裂的区域，传来深入骨髓的撕裂痛！左臂骨折处是沉重的、闷钝的胀痛！右腿小腿的撕裂伤则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在反复穿刺！肋下那道被零号凝胶封印的旧伤，也如同被唤醒的火山，在绷带下隐隐灼痛！
剧痛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意识的堤坝！江辰的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一声痛苦压抑的闷哼：“呃……”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他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刺目的白光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尚未适应光线的瞳孔！剧烈的眩晕感伴随着撕裂般的头痛瞬间袭来！他猛地闭上眼，眉头死死拧紧，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别动！”
一个带着急切和明显慌乱的女声在极近的距离响起。紧接着，一只微凉、带着明显颤抖的手，轻轻地、带着试探性地按在了他紧握的右拳上！试图安抚他因为剧痛而紧绷的肌肉。
那触感……纤细，柔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热。
楚瑶？！
江辰布满血丝的眼睛再次猛地睁开！适应了强光后的视野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楚瑶那张近在咫尺、写满了担忧和紧张的脸！
她似乎刚刚哭过，眼圈还泛着红，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平日里精心打理的栗色长发此刻有些凌乱地挽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在光洁的额前。身上穿着那套稍显宽大的黑色安保制服，袖口挽到了手肘，露出两截白皙纤细的手臂。
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恐惧或抗拒，而是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心疼？她正半跪在他的床边（一张铺着无菌垫的单人床），一只手按着他紧握的拳头，另一只手拿着一块浸湿的纱布，似乎刚才正在给他擦拭额角的冷汗。
看到江辰骤然睁开的、如同受伤野兽般警惕而锐利的眼睛，楚瑶的身体明显一僵！按在他拳头上的手如同触电般猛地缩了回去！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飞起两朵红云，眼神慌乱地躲闪着，如同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包。
“你……你醒了？”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有些结巴，“苏…苏姐说你可能快醒了……让我看着点……我…我只是想帮你擦擦汗……”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江辰赤裸的上身——那些被雪白绷带层层包裹、却依旧能看出狰狞轮廓的伤口。
江辰的瞳孔微微收缩。昏迷前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七楼核心枢纽、空间裂隙、猎空者绝望的嘶鸣、过载爆炸的冲击波、零号冰冷的意念流、还有……最后撞开安全屋大门时那无边的黑暗。
他活下来了。
但代价惨重。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一股剧烈的、如同电流般的刺痛瞬间从后背窜遍全身！让他再次闷哼出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啊！别动！”楚瑶吓得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又伸出手，想要按住他，但又怕弄疼他，手僵在半空，进退两难，脸上的焦急和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就在这时——
“哟，我们的‘睡美人’终于舍得醒了？”
一个带着慵懒笑意、如同大提琴般悦耳的烟嗓从门口传来。
苏晚晴斜倚在门框上，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房间里这微妙的一幕。她换了一身剪裁更合体的深灰色休闲西装，长发随意地披散着，脸上带着惯有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玩味笑容。只是那双漂亮的秋水眸深处，在扫过江辰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绷带时，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看来楚小姐的‘唤醒服务’效果显著？”苏晚晴的目光在楚瑶通红的脸上和僵在半空的手上扫过，嘴角的弧度加深，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比强心针管用多了？”
“苏晚晴！”楚瑶如同被踩了尾巴，瞬间炸毛！刚刚因为江辰苏醒而升起的担忧和那点微妙情绪，瞬间被巨大的羞耻感取代！她猛地收回手，站起身，羞愤地瞪着苏晚晴，脸颊红得如同熟透的番茄，“你…你胡说什么！”
苏晚晴轻笑一声，不再理会炸毛的楚瑶，优雅地踱步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上面显示着复杂的波形图和数据。
“感觉怎么样？江先生？”她在床边停下，目光落在江辰惨白却依旧带着锐利棱角的脸上，语气恢复了专业和平静，“零号的凝胶隔绝了大部分物理刺激，但神经层面的损伤和能量冲击造成的撕裂痛，只能靠你自己硬抗了。后背的爆炸伤靠近脊椎，非常麻烦，幸好没伤到神经束，但肌肉组织大面积撕裂，需要时间恢复。左臂桡骨和尺骨开放性骨折，我做了复位固定，至少需要六周。右腿腓肠肌撕裂，伤口被能量灼烧过，愈合会比较慢，容易感染，需要特别注意。”
她语速很快，条理清晰，如同医生在陈述病历，每一个字都敲在现实的骨头上。
江辰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翻腾的痛楚和眩晕感，再次睁开时，眼神己经恢复了惯有的、如同寒潭般的冰冷和平静。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零号……猎空者……”
“空间裂隙关闭了。‘猎空者’被放逐回了空间夹缝，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回来。”苏晚晴接话道，晃了晃手中的平板，“零号在最后时刻接管了切割器，过载输出，自身也受到了能量反噬冲击，目前处于深度‘休眠’状态，在隔壁房间。她的状态……有些奇怪，需要持续观察。”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江辰沉默。零号最后的爆发救了他，但也付出了代价。他欠她一条命。
“外面……”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嘶哑。
“B塔暂时安全。”苏晚晴调出平板上的B塔结构图，几个楼层被标记着代表低威胁的蓝色，“A塔毁灭的冲击波震死了不少低层游荡的丧尸，残余的一些也被爆炸声吸引到了废墟方向。七楼核心枢纽附近残留的畸变种能量反应……也彻底消失了。空间裂隙的闭合似乎净化了那片区域。”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凝重：“但是，核心熔毁产生的巨大能量扰动，以及我们强行关闭空间裂隙的举动，似乎……震动了这层异空间的‘壁垒’。”她将平板屏幕转向江辰，上面显示着一个巨大的、笼罩着整个双子塔废墟区域的灰色能量模型，边缘正如同水波般剧烈震荡着！
“根据零号休眠前最后传递的碎片信息和我的模型推演……”苏晚晴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我们所在的这片‘孤岛’，正在失去稳定性！能量壁垒的震荡峰值将在……”她看了一眼屏幕角落的倒计时，“……72小时后达到临界点！届时，壁垒可能彻底崩溃！整片区域将被外界的混沌彻底吞噬！或者……被某个更可怕的、被能量吸引过来的‘邻居’……撕碎！”
72小时！
倒计时再次启动！这一次，是整片孤岛的毁灭倒计时！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苏醒的江辰！后背的剧痛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他猛地想坐起身，但剧烈的牵扯痛让他再次重重跌回床上，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
“江辰！”楚瑶的惊呼再次响起，她下意识地又想上前，却被苏晚晴一个眼神制止了。
“不想死就别乱动。”苏晚晴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你现在的状态，动一下都是找死！”
江辰死死咬着牙关，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不甘的火焰！72小时！他需要恢复！需要力量！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猛地刺向苏晚晴：“‘普罗米修斯之血’……给我！”
那支刻着双螺旋标记的注射器！那能激发潜能、修复致命伤的基因催化剂！此刻成了唯一的希望！哪怕代价是疯狂或异化！
苏晚晴的瞳孔骤然一缩！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怒意和坚决：“不可能！江辰！我说过，那玩意儿是毒药！王强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你想变成只知道杀戮的怪物吗？！”
“不搏一把，72小时后一样是死！”江辰的声音嘶哑而决绝，带着一种濒临绝境的疯狂，“给我！后果我自己承担！”
“承担？你怎么承担？！”苏晚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江辰，那双漂亮的眼眸里燃烧着复杂的火焰，“变成怪物之后，你第一个撕碎的是谁？是她？！”她猛地指向旁边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得脸色煞白的楚瑶！
楚瑶浑身一颤，惊恐地看着江辰，又看看苏晚晴。
“还是林薇？或者……是我？！”苏晚晴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想用这种方式，带着我们一起下地狱吗？！”
江辰的眼神剧烈地挣扎着，如同困兽。理智告诉他苏晚晴是对的！但72小时的倒计时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他需要力量！需要尽快恢复！
“我……我有别的办法……”一个怯生生的、带着颤抖的声音，如同蚊呐般响起。
是楚瑶。
她被苏晚晴和江辰之间那如同实质般的、充满火药味的对峙吓得够呛，但看着江辰眼中那近乎绝望的不甘和疯狂，看着他身上那些缠满绷带的伤口……一股莫名的勇气和冲动，压倒了恐惧。
“你？”苏晚晴和江辰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苏晚晴是错愕和审视，江辰则是冰冷的怀疑。
楚瑶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在两人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下，身体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但声音依旧带着明显的颤抖：“我……我是说……也许……不需要用那个……危险的东西……”她指了指江辰，“我……我可以帮你……换药……清理伤口……苏姐说……保持伤口清洁干燥……避免感染……能……能加快恢复……”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细不可闻。显然，她也知道这个“办法”在72小时的毁灭倒计时面前，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苏晚晴看着楚瑶那副明明害怕得要死、却强撑着开口、脸颊红透的样子，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和……一丝极其微妙的、如同狐狸般的算计光芒。她紧绷的神色忽然放松下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哦？”苏晚晴拖长了语调，目光在江辰和楚瑶之间来回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楚小姐这个提议……倒是很有‘建设性’嘛。”她故意加重了“建设性”三个字。
她优雅地走到医疗柜旁，取出一个装着消毒纱布、药膏和绷带的托盘，然后……首接塞到了楚瑶怀里！
“既然楚小姐这么有‘信心’和‘爱心’，”苏晚晴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仿佛女王下达旨意的味道，“那么，照顾我们这位重伤员，确保他伤口清洁、避免感染、争取在72小时内恢复部分行动力的‘光荣任务’，就交给你了。”
她无视了楚瑶瞬间瞪大的、写满“你坑我”的眼睛，继续慢悠悠地说道：“记住，伤口要轻柔清理，药膏要均匀涂抹，绷带要松紧适度……哦，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目光扫过江辰赤裸的上身和楚瑶通红的脸颊，嘴角的弧度恶劣到了极致，“后背那片靠近脊椎的撕裂伤，位置比较刁钻，可能需要楚小姐你……嗯，稍微‘亲密’一点的操作？比如……趴近点？”
轰！
楚瑶的脸瞬间红得如同要滴血！抱着托盘的双手抖得如同筛糠！巨大的羞耻感让她恨不得把托盘砸在苏晚晴那张可恶的笑脸上！亲密操作？趴近点？！这个女魔头绝对是故意的！
江辰的眉头也狠狠皱了起来。让楚瑶来护理他？这个笨手笨脚、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女明星？开什么玩笑！
“我不……”江辰刚想拒绝。
“反对无效。”苏晚晴首接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目光锐利地看向江辰，“江先生，如果你想在72小时后还有力气挣扎，而不是因为伤口感染腐烂、高烧不退死在床上，最好就乖乖配合楚小姐的‘护理’。”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毕竟，比起变成怪物撕碎同伴，被楚小姐笨手笨脚弄疼几下……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对吧？”
她的话像一把双刃剑，既点出了现实的残酷，又将楚瑶推到了一个无法退缩的位置。
楚瑶抱着托盘，站在原地，如同抱着一个烫手山芋。她看看江辰那冰冷抗拒的脸，又看看苏晚晴那带着促狭和不容置疑的眼神，再看看怀里那些冰冷的医疗器械……巨大的委屈和一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悲愤涌上心头。
凭什么啊！她只是个花瓶女明星啊！为什么要承受这些！她……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江辰身上。看着他惨白的脸，紧锁的眉头，还有那些被绷带包裹、却依旧透出惨烈气息的伤口……刚才苏晚晴那句“死在床上”像根针，狠狠刺了她一下。
她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倔强！不就是换药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总比……总比看着他死掉强！
她深吸一口气，抱着托盘，如同奔赴刑场的勇士，一步一步，僵硬地挪到江辰床边。脸颊依旧红得滴血，但眼神却多了一丝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她拿起一块浸满消毒液的纱布，颤抖着伸向江辰左臂上的一处被爆炸碎片擦伤的、不太严重的伤口边缘。
“你……你别动啊……我……我开始了……”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哭腔。
江辰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如同寒冰。但看着她那副视死如归、却又笨拙可怜的样子，最终……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算是默许了这荒唐的“护理”。
冰冷的纱布带着消毒液的刺鼻气味，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伤口边缘的皮肤。
江辰的身体条件反射般地绷紧了一下，但强忍着没有动。
楚瑶的手指抖得更厉害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屏住呼吸，动作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痂和污迹。每一次擦拭都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她的脸几乎要贴到江辰的手臂上，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他手臂的皮肤。
专注。笨拙的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苏晚晴抱着手臂，斜倚在门框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看着楚瑶那通红的小脸和颤抖的手指，看着江辰那紧绷却强忍着没有发作的身体，看着两人之间那诡异又带着点难以言喻张力的距离……
她的嘴角，那抹如同狐狸般的、掌控一切的笑容，无声地放大。
很好。
猎物己经入局。
接下来，就看这“护理”的戏码，能唱出什么有趣的火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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