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如墨,带着土腥和铁锈的冰冷气味,死死包裹着沈倾。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后背和肩胛的伤口,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失血的眩晕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强过一波,冲刷着她残存的意识。她只能凭着左手和膝盖,在冰冷湿滑的泥地上,一寸寸、绝望地向前挪动。身后拖出的断续血痕,是她生命流逝的无声宣告。
腹中那股微弱却固执的存在感,在经历了短暂的悸动后,此刻又陷入了沉寂,只余下一种沉甸甸的、如同坠着冰块的麻木感。耻辱、恨意、厌弃……无数种情绪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每一次意识到那个“存在”,都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
就在她几乎要被剧痛和眩晕彻底吞噬时——
前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悉索声和带着浓重腥气的粗重喘息,骤然逼近!
沈倾沾满血污的耳朵瞬间捕捉到了危险的降临!全身寒毛炸立!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痛苦!她猛地抬头,左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软剑早己失落!只剩靴筒里那柄淬毒的匕首!
来不及了!
“嗷呜——!”
一声低沉、充满贪婪的嘶吼,伴随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风,猛地从前方黑暗的拐角处扑出!
借着后方极其微弱、不知从何处透入的点点天光,沈倾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狼!
不是一头!是数头体型硕大、毛色灰黑、眼珠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凶光的北境荒原狼!它们显然是被浓重的血腥味吸引而来!饥饿让它们口涎首流,尖锐的獠牙在微光下泛着森白的光泽!当先一头格外高大的头狼,正死死盯着地上蠕动爬行的沈倾,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后肢微屈,眼看就要扑上来撕咬!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具象!冰冷的恐惧瞬间冻结了沈倾的血液!她甚至能闻到狼口中喷出的腐肉气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噗嗤!”
一支裹挟着凄厉破空声的狼牙利箭,如同死神的信使,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那头即将扑出的头狼咽喉!
“嗷——!”头狼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嚎,巨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后翻滚,重重砸在石壁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狼群瞬间炸毛!它们惊惶地后退,发出威胁的低吼,幽绿的眼睛警惕地望向利箭射来的方向!
沈倾也惊愕地循声望去!
只见密道前方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被藤蔓和碎石半掩的出口豁然出现!外面不再是浓稠的黑暗,而是……一片被火光映照得影影绰绰、弥漫着硝烟和血腥气的……战场边缘?!
出口外,人影晃动!火把的光芒跳跃,映照出冰冷铁甲的寒光!还有……一种不同于大夏军队制式、更加粗犷、带着浓重异域风情的……弯刀和皮甲!
燕军!
是燕军的巡逻队!他们射杀了头狼!
沈倾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她挣扎着想要后退,想要退回密道的黑暗深处!然而,剧烈的动作牵动了伤口,痛得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一扑!
“噗通!”
她整个人,如同被丢弃的破布娃娃,狼狈不堪地、彻底暴露在了密道出口之外!暴露在了那片被战火蹂躏过的、冰冷的旷野之上!暴露在了……那群刚刚射杀饿狼、此刻正惊愕地看向她的燕军士兵的视线之中!
冰冷的夜风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剧烈咳嗽!眼前是尸骸狼藉的战场边缘,断折的兵器,焦黑的土地,尚未熄灭的余烬……还有远处影影绰绰、如同钢铁巨兽般矗立的燕军营盘!更远处,低沉雄浑的燕军号角声如同闷雷般隐隐传来!
“什么人?!”一声带着浓重北燕口音、冰冷警惕的厉喝响起!
数支火把瞬间聚拢过来!刺眼的光芒猛地照射在沈倾身上!
她衣衫褴褛,沾满血污和泥泞,后背插着一支折断的箭杆(箭尾在密道挣扎中折断),肩胛下方血肉模糊,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长发散乱地贴在苍白如纸的脸上,唯有那双因剧痛和愤怒而微微睁开的眼眸,在火光的映照下,残留着一丝不屈的、如同寒星般的微光。
“是个女人!”一个燕军士兵惊讶地叫道,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审视,“夏人的娘们?伤成这样……从哪冒出来的?”
“管她哪来的!看这打扮,不像平民!说不定是夏狗的探子!”另一个士兵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残忍和贪婪的光芒,目光在沈倾沾满血污却依旧难掩精致轮廓的脸上逡巡,“长得倒是不错!兄弟们,抓回去!先让大伙儿乐呵乐呵!玩够了再交给上头审问!”
污言秽语如同冰冷的污水,兜头泼下!沈倾浑身冰冷,不是因为寒风,而是因为那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恶意!落入这群禽兽手中……那下场,比被饿狼撕碎更可怕百倍!
“不……!”她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抗拒,挣扎着想要爬起,想要拔出靴筒里的匕首!
然而,她太虚弱了!失血过多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西肢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刚撑起一点身体,就再次无力地扑倒在地!
“哈哈哈!还想反抗?”几个燕军士兵狞笑着围了上来,如同饿狼围住了垂死的猎物!一只沾满泥污和血渍的、粗糙的大手,带着令人作呕的汗臭和贪婪,毫不顾忌地朝着沈倾胸前抓来!
屈辱!巨大的屈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倾的灵魂深处!她宁可死!也绝不受此侮辱!
就在那只肮脏的手即将触碰到她身体的刹那!
“住手!”
一个冰冷、低沉、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骤然响起!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瞬间冻结了那几个士兵的动作!
所有人,包括沈倾,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匹通体漆黑、神骏异常的高头大马静静伫立在夜色中。马背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火光勾勒出他高大挺拔的轮廓。一身玄色轻甲,样式简洁却透着冰冷的肃杀之气,肩甲上雕刻着狰狞的鹰隼图案。他并未戴头盔,墨发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束起,几缕碎发垂落在冷硬的额角。火光跳跃,照亮了他半边脸。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却冷硬得如同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面容。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无情的首线。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同寒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漠然的、视众生如草芥的冰冷。此刻,那双冰冷的眸子正淡淡地扫过地上狼狈不堪的沈倾,如同在审视一件无足轻重的物品。
他的出现,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那几个原本凶神恶煞的士兵如同见了猫的老鼠,瞬间收回了手,垂首肃立,大气不敢出,脸上充满了敬畏和恐惧。
“将军!”为首的什长慌忙躬身行礼,声音带着颤抖,“属下……属下发现一个可疑的夏人女子,从密道爬出,正欲擒拿审问……”
“审问?”被称为将军的男人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无波,听不出喜怒。他驱马缓缓上前,马蹄踏在冰冷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匹黑马异常高大,他端坐其上,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匍匐在地的沈倾完全笼罩。
他居高临下,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再次落在沈倾身上。这一次,看得更仔细。从她破烂衣衫下露出的、带着鞭痕和烙铁印记的雪白肌肤(在府中受刑时留下),到她腰间隐约可见的、属于贵族女子的精美腰封碎片,再到她脸上那即使沾满血污也掩饰不住的、属于世家贵女的精致轮廓和那双即使濒临绝望也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眸……
他的目光,在沈倾那双赤红的、充满恨意和戒备的眼睛上,停留了数息。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凶悍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骄傲?即使狼狈至此,她的眼神依旧像淬了火的寒铁。
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波动,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眸中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了死水般的漠然。
“密道?”他冰冷的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目光扫向沈倾爬出的那个幽深洞口。
“是!将军!就在那边!”什长连忙指向密道入口。
将军驱马缓缓走到入口旁,幽深的目光望向那漆黑的通道,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其连接的远方。片刻,他收回目光,再次落到沈倾身上,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决定生死的绝对力量:
“身份可疑。带走。严加看管。”
“是!”什长如蒙大赦,连忙应声。
“将军!”刚才那个试图伸手的士兵似乎心有不甘,壮着胆子道,“这娘们细皮嫩肉,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说不定是夏狗那边什么大人物的家眷!就这么关起来太便宜她了!不如让弟兄们……”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将军那冰冷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瞬间钉在了他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怒意,只有一片纯粹的、令人骨髓都冻结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只即将被碾死的蝼蚁。
士兵瞬间如坠冰窟,脸色煞白,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将军饶命!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将军没有再看他一眼,仿佛那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调转马头,玄色的披风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淡淡飘来:
“传令。封锁密道出口。方圆三里,仔细搜查。凡有可疑人等……格杀勿论。”
“是!”周围士兵齐声应诺,声音带着敬畏的颤抖。
两名如狼似虎的燕军士兵立刻上前,粗暴地将几乎虚脱的沈倾从地上拽了起来!冰冷的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扣住她伤痕累累的手臂,剧痛让她闷哼出声!
“带走!”什长厉声喝道。
沈倾被拖拽着,踉跄前行。她奋力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端坐在高大黑马上的玄甲将军的背影。火光下,他那玄甲肩头的鹰隼徽记,如同活过来一般,带着冰冷的、俯瞰众生的压迫感,深深烙印在她的眼底。
慕容翊!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响!冷酷铁血,视众生为棋子!北境大燕真正的掌权者!沈家灭门血案的元凶之一!
恨意!如同毒火般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痛苦和屈辱!她死死咬住下唇,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混合着屈辱的泪水。她记住了!记住了这张脸!记住了这双冰冷的眼睛!记住了这如同跗骨之蛆的仇恨!
然而,就在这滔天恨意燃烧到顶点之时——
“呕——!!!”
那股熟悉的、无法抑制的剧烈恶心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再次凶猛袭来!这一次,比在密道中更加猛烈!仿佛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翻搅出来!她猛地弯下腰,对着冰冷的地面,撕心裂肺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涩的胆汁和浓重的血腥气灼烧着她的喉咙!
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让拖拽她的士兵都愣住了。
那即将策马离去的玄甲将军——慕容翊,似乎也被这异常的动静所吸引。他勒住缰绳,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马头。
冰冷漠然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再次落在沈倾那因剧烈干呕而蜷缩颤抖、狼狈不堪的身影上。他的视线,从她散乱沾血的发丝,移到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苍白脸庞,最后……极其精准地、定格在她那只死死捂住小腹、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左手上。
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眼眸中,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探究与玩味,悄然浮起。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薄唇几不可查地抿紧了一瞬。
夜风吹过战场边缘的焦土,卷起几片灰烬。
冰冷的沉默,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沈倾那撕心裂肺的干呕声,在死寂的旷野上绝望地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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