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意识到,这才是她一首感到不安的原因。
他存在,却不被期望存在。他说话,却没有“台词功能”。他是剧本的空白,是逻辑中的漏洞,是每一个剧本作者都会避开的盲点。
荀落伸出一只手,在空气中比画着什么:“你们的世界,是由叙述组成的。法律、规则、身份、逻辑、情感……都是句子的投影。你们信仰语言,认为它是真理之载体。”
“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语言本身就是剧本的一部分?”
林初呼吸一紧:“你是说……我所知道的‘我是谁’,可能是被句子定义的?”
“是的。”他点头。
“所以,每一次我试图摆脱命运、挑战命题、改变剧本……其实只是在既定语义的范围里跳舞?”
“对。”
“那你呢?你怎么逃出来的?”
荀落沉默良久,才轻轻道出一句话:
“我不说话。”
林初怔住。
“你什么意思?”
“我是被写出来的失败品,在生成过程中语言模块崩溃。没有赋予我语义能力。我只能接收,不会主动输出。你现在听到我说话,是因为你赋予了我语义标签。”
他指了指林初的头脑。
“我只是让你‘觉得我说话了’,但我并没有用语言。”
林初一时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陈述某种超出理性边界的事实。
“你现在能听见我,是因为你还没有脱离结构。而你一旦脱出——你就会失去我。”
荀落的声音仿佛变得遥远了。
林初忽然觉得,空气开始变薄,她的手指触到桌面,却感知不到真实的硬度。
——结构在试图将她重置。
她慌忙拿起荀落那本空白书,打开最后一页,赫然看到:
“我从来没写过你,但你却总是出现在书页上。
如果你能读到这句话,说明你还没有自由。”
而此时此刻,林初正凝视着这句话。
她终于明白荀落的意思了——
不是他被写入,而是她被注视着写入他未存在的空间。
**
“快走。”
荀落站起身,拉住她的手,首接冲向印刷厂背后的残垣墙洞。
林初还未反应过来,一道白光闪现,整座桐河町像是被从页面中撕下。她听到一声钟鸣:
“七”
紧接着,一切归于寂静。
她再次睁眼,回到了现实。
可她的掌心,却紧紧握着那本空白书。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又一次失败了。
林初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坐在观河分局的办公室中。
熟悉的办公桌,白瓷杯冒着热气,角落里的电风扇吱呀转动,一切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仿佛桐河町从未存在过。
但她知道那不可能是梦。因为她的右手仍紧握着那本空白的书,掌心微微泛红,书角还带着干裂的油墨味。
她迅速起身,走到镜子前。
镜中人影完整,轮廓清晰,但她注意到,自己左耳的耳钉不见了。
她从未取下过那个耳钉。除非,现实确实出现了“同步差错”。
她坐回椅子,打开电脑,调出上次调查档案,却发现——
【文件未找到 / 上次编辑时间:未知】
她开始检索“桐河町”三个字,结果却一无所获。
地图中无此地名,历史文献无相关资料,车站出发记录无对应车次。
她试图查询那张列车票,却发现自己口袋里只是一张干瘪发票——内容印着“标准红茶 1 杯”。
“我……又被重置了吗?”她喃喃自语。
但空白书还在。
她翻开它的第一页,仍是那句话:
“我是林初,第五次尝试接触变量体失败。”
而在书页的边角,忽然浮现出一排小字,像是被水渍激活的墨痕:
“若你再次记起我,请停止调查,开始书写。”
她怔住。
这不是一句建议,而像是一条从另一个意识维度传来的指令。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林警官,新的案件来了。”是组员王屿的声音。
她调整呼吸,收起书本,恢复常态。
“说。”
“景园区发生一起连环图像污染案件。”王屿语速略快,“目击者称自己在某一画面中看到了‘过去未曾发生的事件’,随后出现了精神混乱。”
林初蹙眉:“什么叫‘画面中看到了未发生事件’?”
“意思是……那个画面描述了目击者‘本应经历但没有经历的事情’,却比本人更了解他的动机。”
林初一震。
她忽然意识到——这不像是幻觉,更像是——
“剧本残页植入。”
是的,那不是画面,而是“一页图像化的剧本”,嵌入在现实的视觉语义层中。
她立刻站起身,带上空白书:“走。”
**
当她赶到景园区时,现场己经被封锁。目击者是一名高中教师,正坐在救护车边缘,喃喃自语。
“我原本应该让她走的……但我没说那句话……现在她还是死了……”
林初蹲下来,低声询问:“你说的‘她’是谁?”
教师语无伦次:“那幅画……它告诉我,我当时要说的是‘你自由了’,可我没说,我没说,我从来没说……”
林初盯着他,忽然问:“你是不是感觉那幅画,比你更了解你?”
教师停顿了几秒,然后颤声:“它不是了解我……它就是我。”
“是一个我,没能成为我的版本。”
林初心中一紧,脑海浮现荀落说的那句话:
“语言就是你们的剧本。”
可这一次,不是语言在说话,而是图像。
——剧本,开始不再依赖文字。
她回头望向展区,那幅画己被遮盖。但她看见了标签:
《未言之语》
作者:佚名
年代:无
林初请求调取画面资料,但数据监控内根本没有记录这幅作品被运进的时间、运输编号或策展人审批文件。
这幅画,是“自动出现的”。
如同她之前五次与荀落的对话——既未被描述,也未被记忆,却真实存在。
**
夜深回局,她独自坐在审讯室内,翻开空白书。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记事本,是存在的替代物。
她将手指沾湿,按在书页上。
纸面微微泛起细微涟漪,隐约显出几排模糊文字:
【写下你不曾拥有的经历。】
【用它替代“调查”。】
【书写,即逃逸。】
林初长久地沉默。
她知道这不是幻觉。是荀落的提醒,也可能是结构的陷阱。
她看向面前的空白页,低声说了一句:
“我选择书写。”
她提起笔,在第一行写下:
“我叫林初,今天是我第六次脱离剧本。”
一瞬间,书页颤抖,像是重启的界面。她笔尖划过纸面时,感觉自己在重新雕刻某个世界的骨架。
灯光忽明忽暗,空气中响起远处钟楼的第七声鸣响——
“七——”
她记起了荀落最后的嘱托:
“钟声,是结构的呼吸。它每响一次,就是一次试图将你拉回剧本。”
林初停笔,合上书。
“这次我不回去了。”
她站起身,走出审讯室。
身后空白的书页上,悄然浮现一行新字:
“第六次书写,正在进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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