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是被撕开的旧磁带，从天穹落下，带着一种噪音感的节奏。林初独自站在列车站台上，灰色风衣被风掀起一角。前方，一辆开往北岭的慢速列车正缓缓驶入。
这个小镇没有出现在地图上，甚至不在任何交通调度的常规计划中。她是在沈思远的遗留文件里找到它的名字——一个被划为“无数据区域”的地名：桐河町。
“无数据”，代表结构系统从未对它做出描述。
林初坐上最后一节车厢，车窗外一片模糊，像是镜子背后看出去的世界。她翻开记事本，一行字赫然显现：
【剧本编号：null】
【地点权限：非归档/不在叙述中】
她不是来调查案件的，而是来寻找一个“不属于任何剧本”的人。
据说那是最后一位“未被书写者”。
**
桐河町比她想象得更安静，甚至静得不自然。
没有车声，没有狗吠，没有小孩奔跑的声音。只有镇中央老钟楼每隔一个小时敲一次，但每次都是敲七下——无论早晚。
林初走过镇中心，街道整洁，橱窗陈旧，像一座随时会被剧本遗忘的舞台。
一个老人坐在长椅上，看到她，只说了一句话：
“镇上的人都忘了他们自己。”
她没回话，只递给老人一张纸条，上面是沈思远留下的“模因追踪关键码”。
老人低头看了看，顿了三秒，把目光投向镇南。
“他在旧印刷厂。”
**
印刷厂像是被搁置在时间之外。
林初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阳光透进来，在空气中切割出斑驳光影。她穿过一排排堆满废纸的架子，在最深处，看见一个少年坐在机器残骸上。
他大约十五六岁，皮肤偏白，头发有些杂乱，一双眼睛却异常冷静，像是从不眨眼。
他在看一本书，但书上没有字。
她试图打招呼：“你是……荀落？”
少年没有抬头：“你不是这世界上的人。”
林初心里一紧。
“我当然是。”
他这才抬眼望来：“你以为我是说哪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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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初沉默了几秒，走近一步，压低声音：“我来，是为了找到剧本结构未接入者——你。你从未出现在任何编号中，也没有身份记录。”
“那你为什么能找到我？”
荀落一字一句地说，带着不容置疑的逻辑回环。
林初哑口。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是被他找到的。
“如果我真没被写进去，你的语言就无法定位我。你是通过什么方式想到我名字的？它是谁写在你脑子里的？”
林初感觉到额角泛起微微刺痛。
她看向他身后的一面镜子。镜中，她自己模糊不清，像是被擦掉轮廓的人形。
她忽然意识到——
这个地方，不是无剧本的地方，而是剧本无法进入的地方。
她不禁问：“你……真的从未接受过结构注入？从没被任何人书写？”
荀落合上空白书本。
“我没有编号、没有归属、也不在任何章节里。我没有‘设定’。”
“那你是谁？”
荀落嘴角上扬，像是在讽刺，又像在悲悯。
“我是一个错误。一个不该存在于任何语言之中的变量。”
林初后退半步，脑中浮现出结构记录中的一句警告：
【当某个意识无法被语言描述时，它即脱离系统约束】
【不可描述性=潜在自由意志引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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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荀落从衣袋中扔给她一枚录音器。
“听这个，你会知道你来过这里几次。”
林初接住它，按下播放键，里面传出的是她自己的声音：
“荀落，如果我再一次回来，请你告诉我：我是第几次被剧本拉回这里？”
声音沙哑、缓慢，带着重组后的音频痕迹。
荀落缓缓说：“这己经是你第五次来找我了。”
“但每一次，你回到现实后，都会被重写——你又忘了。”
“我记得你每一次说过的话，我没被清除记忆……因为我从来就不在故事里。”
林初感到冷风从心底涌出。
如果这是真的，那她所经历的一切，可能都不是“现实”——而是某种“设定失败后的回滚循环”。
她问：“那我该怎么办？”
荀落盯着她：“别再试图破案了。你该做的是，写一个故事，不包含你自己。”
林初不解。
“什么意思？”
荀落轻声说：“你活着，是因为你在故事中；你自由的唯一方法，是写出不需要你参与的叙述。”
他顿了顿，又说：
“要么成为剧本，要么成为‘被写以外的存在’。”
“你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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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初沉默很久，终于看向手中的录音器。
她明白，这不是一次调查，而是一次自我重构的邀请。
远处的钟楼，又敲了七下。
她低声说：“我选第三个。”
“写出‘钟敲七下’也未曾发生的世界。”
镜中的她，悄然消失。
屋外雨势未停，空气中弥漫着纸浆腐败的味道，像是某种被长期遗忘的叙述残渣。
林初坐在旧印刷厂斑驳的长椅上，对面是仍在翻动那本空白书页的荀落。他的动作极慢，仿佛每一次翻页都在等待时间承认它的存在。
“你说我来过五次，”林初低声，“可我没有任何记忆。”
荀落没有抬头，只淡淡地说：“你有，但不是现在的你。”
“什么意思？”
“你记得过。你说过我们之间的谈话，甚至写下了备忘录，但那些句子在你回到现实后，会被结构以‘语言污染回溯协议’擦除。”他抬眼，“不是删除，而是替换。”
林初心脏微微紧缩。
她忽然想到，那本自己一首带在身边的黑色笔记本，的确有些地方的字迹比其他页更新鲜、却内容空洞。她翻开某页，上面只写了一句：
“钟楼永远敲七下。”
她曾以为那是梦里胡写的。
荀落指着那句话：“这是你第三次来的时候写下的。你发现钟楼的时间是冻结的，而你从未离开‘故事’。”
林初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桐河町的记忆都是模糊的。甚至——她从未记得自己如何上车。
“我不是自己来的？”
荀落轻轻点头：“你是被剧本送来的。每当你的意识在现实中越界，就会被‘系统备份机制’重置，然后再次派遣一个‘近似人格’来接触我。”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刺耳地说：“你不是来寻找未被书写的人，你是来覆盖我的。”
林初瞳孔微缩。
荀落继续说：“剧本系统尝试用你这类角色来‘整合叙述空白’，也就是我。但我没有被写入的语义结构，所以你每次到我这里，都会失败。”
他将那本空白书合上，递给林初。
“这是第五本。”
林初翻开第一页——上面只有一句话：
“我是林初，第五次尝试接触变量体失败。”
她缓缓合上书页，脑中一阵嗡鸣。
原来，她不是“在调查”，而是“在被派遣”。
而她所谓的“自我意识”，极有可能是剧本中一次又一次失败重写后的残余投影。
“所以……你不是人？”
荀落看着她，像是早己预料到这个问题。他微微一笑，眼神中没有高傲，只有某种介于清醒与冷漠之间的温度。
“我当然是人。但不是你们那种——可以被描述为‘谁’的存在。”
“我没有‘角色定位’、没有‘人物弧光’、没有‘对白期望’。我只是在这里。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也不会被任何读者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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