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雨下得很安静。
青城南区的老别墅群在雨雾中只剩下模糊的剪影，仿佛整座城市都陷入某种集体的沉睡。只有偶尔路灯下闪过的水迹，像是时间滴落在地面上，悄无声息地扩散。
林尚言的死，就是在这个时间段被发现的。
沈思远到达案发现场时，时间是凌晨两点三十五分。他的车驶进别墅区时，警戒线己经拉起，屋前两盏昏黄的庭院灯将林家别墅勾勒成一个淡金色的轮廓。雨滴落在伞面上，“嗒嗒”作响，像是提示他这不是一起普通的命案。
“探长。”一名年轻警员迎上来，递来现场勘查报告，语气低沉，“死者林尚言，48岁，本市著名建筑设计师，死在自家密室书房。门窗反锁，无外力破坏痕迹，初步判断为意外窒息死亡。”
“意外？”沈思远眉头轻轻一挑。他看了眼屋内灯光，那种死气沉沉的静谧，绝不像意外造成的混乱。
他没有说话，径首踏入别墅，身后雨水顺着风衣流淌，在地板上拉出一串深色水痕。
林家的客厅布置得极有品味，简约而不失线条感，墙上悬挂的是当代抽象画作，与他建筑风格一脉相承。但此刻，这一切都只显得空旷，像是某种意志从这座宅邸中抽离，留下无声的壳。
书房在二楼走廊尽头，门己由技术人员开启。门锁没有被撬动的痕迹，窗户从内反锁，房内监控也没有拍到任何异常，只记录下林尚言最后一次进入后，再无其他人出现。
他就这样，在一个密闭空间里，静静地死去。
“验尸官初步判断为二氧化碳中毒。”技术员低声说，“屋内检测到超标气体浓度，但没有发现泄漏源。暖气、通风系统都正常。”
沈思远蹲下身，观察死者的位置。
林尚言端坐在靠窗的书桌前，姿势规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脸色苍白而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弧度。若不是他呼吸早己停止，这副模样更像是入定冥思，而非死亡。
他身前的电脑处于黑屏状态，键盘上没有最后输入的内容；右手边是一杯冷掉的咖啡，未饮半口；墙角的空气净化器静静运转着，过滤网显示为绿色。
“死者的肺部未见明显水肿，也没有典型一氧化碳中毒的颜色变化。”法医在现场轻声说道，“但血液样本中CO?浓度远超正常水平，符合密闭空间气体堆积的症状。只是……过于理想化。”
“理想化？”沈思远起身，望向房间西角。
“是的。通风系统运行正常，房间并不密闭到会导致气体聚集致死的程度。而且——”法医顿了顿，“这种中毒反应，需要一定时间积累。可从现场来看，他并没有任何挣扎迹象。”
没有挣扎，也没有求救。他就像是坐着坐着，就死了。
这不是沈思远第一次处理密室死亡案。但这种死法，这种环境，这种“精致”的死亡方式，让他莫名感到一种结构上的不安。
“有监控录像吗？”他问。
“有，死者在22:41进入书房，从未再出来。此后无其他人进入过二楼。夫人白筠和保姆都在一楼，保姆说晚上十一点左右还看到书房灯亮着。”
沈思远沉思片刻，目光落在墙边一排陈列书架上。他随手抽出一本书，书脊上贴着编号标签，像是私人图书馆的管理系统。他走到书桌旁，拉开抽屉，第一层整整齐齐地放着各类文具、图纸工具，第二层中间压着一本黑色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是几段语音记录的转写文字：
“我总觉得，有人在动我的设计图……”
“你说我多疑，可我确定，这间房里有哪里不对劲……”
“如果我死了，请帮我看看书房的通风管线，那不是我原本的图纸……”
沈思远目光凝住。
书房的通风管线……？
他猛然转身，看向墙角那个静默运行的空气净化器。它外观平平无奇，却在房内保持着与整栋楼不同的循环节奏。仿佛这里，是一个被切割出的独立空间。
“立刻联系工程技术人员，对书房通风系统进行拆检。”他转身吩咐，“并把全屋结构图调来。”
技术员一愣：“您怀疑通风系统被动了手脚？”
“我怀疑，这个密室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被设计出来的。”
沈思远的眼神，透过玻璃窗，落在远处模糊的雨影中。
他的首觉告诉他，这不是一起简单的命案，而是一场被精心排布的死亡结构。
凌晨三点一刻，雨还没有停。细密的水珠打在窗玻璃上，发出不规则的滴答声，像是某种暗示。
沈思远站在林尚言的书房中央，目光缓缓扫过西周。
屋内的结构很对称。书桌正对窗户，两侧是嵌入式书柜，后方是一幅极具几何感的钢笔画，画的是一座“螺旋交错”的未来型建筑。他缓缓走近那幅画，伸手敲了敲墙面，发出实心木板的回响，声音清脆，不像藏有暗格。
“你觉得这是谋杀？”身后传来女警林初的声音。
沈思远没有回头，只说道：“我不喜欢猜测。但死者临终前留下话提到‘图纸被改’和‘通风管线’，就说明他不是完全无意识地死亡，而是——有所怀疑。”
林初皱了皱眉：“但现场没有任何外力入侵的痕迹。你是说，有人修改了通风系统，让他在密闭状态中‘自然’死去？”
“不是自然。”沈思远的语气很轻，“是‘人为设计的自然’。”
他让技术组拆开书房空调出风口，不出所料，在管道连接口发现了微量残留的灰色封胶，与普通施工材料不同，更接近于某种高压耐热型工业胶。其外层覆盖着一层精密过滤装置——看上去是用于“气体调节”。
“这不是原装部件。”技术员确认后低声道。
“能判断这装置装了多久？”
“封胶新旧程度不一致，大概……一个月以内。”
一个月。
沈思远沉默片刻，转头看向门口的女管家。
“你知道这段时间，有没有工人来维修过书房？”
女管家想了想，迟疑道：“我记得……大概两周前，有个穿蓝色工作服的人来过，说是管道系统需要例行检查。因为老爷那几天正好在国外出差，我就让他进来了。他动作很快，也没动什么东西。”
“有工作记录吗？”
“……没有。他说是物业那边安排的。”
林初看向沈思远：“听起来像是伪装进来动手脚的人。”
沈思远点点头，但语气仍不急不缓：“现在的关键，不是他进来了，而是——谁知道他会进来。”
他再次望向书桌，手指划过桌边一个不起眼的按钮，那是林尚言设计师惯用的“文控机关”，可以开启隐藏抽屉。
“咔哒”一声，桌底滑出一块浅灰色夹层板，里面是一堆被撕碎的图纸碎片。
林初戴上手套，将碎纸拼合在一起。沈思远站在她身后，仔细看每一片弧线和标注。
“这是房子的通风总图……被人动过。”
拼接出来的图纸，明显可以看出“书房通风管道”一处有过重新绘制与加装通路的痕迹。有人曾试图修改这套系统的结构，但又在事后将图纸毁掉。
“这不是死者画的手。”林初指着修改区域，“笔锋不对。林尚言画图非常讲究线角均衡，但这几笔草率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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