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堡垒的北风,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皮肉焦糊与尸骸腐败的甜腥恶臭,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痉挛的吐息,在残破的堡垒上空呜咽盘旋。堡垒西北角城墙崩塌扬起的巨大烟尘,如同沉重的灰色裹尸布,在凛冽的北风撕扯下缓缓沉降、弥散,露出其下那片由巨大条石、破碎瓦砾、凝固血浆和破碎内脏混合而成的、如同地狱坟场般的巨大废墟。废墟顶端,那个断臂浴血的身影,如同被遗忘在炼狱角落的残破神像,一动不动地匍匐着,被一层薄薄的、混合着血污的尘埃覆盖。
豁口处,那场由残兵意志构筑的血肉堤坝与蛮族黑色怒涛的疯狂碰撞,仍在持续。金铁交鸣的脆响、骨骼碎裂的闷响、濒死惨嚎的嘶鸣,以及那如同磨盘碾磨血肉般令人牙酸的挤压声,汇成一股永不间断的、令人窒息的死亡交响,从那个新生的、巨大的死亡通道中汹涌灌入堡垒核心。
堡垒核心,塔基附近狭窄的空地。这里己彻底沦为巨大的停尸场与绝望的伤兵营。冰冷的灰烬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残缺不全的躯体,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破旧玩偶。重伤者蜷缩在断墙残骸的阴影下,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痛苦呻吟,每一次抽搐都带出更多的污血和破碎的内脏碎块。几个还能动弹的轻伤员(多是老弱妇孺,包括丫丫和几个堡垒陷落时幸存下来的妇人)如同麻木的工蚁,用沾满血污泥泞的双手,徒劳地撕扯着破烂的布条,试图为那些断肢处兀自汩汩冒血的袍泽止血。浑浊的地下水(带着浓重的硝石和硫磺味)被盛在破损的瓦罐里,清洗着深可见骨的伤口,每一次触碰都引发一阵剧烈的抽搐和撕心裂肺的惨叫。
浓烈的血腥味、伤口腐败的甜腥恶臭、绝望的呻吟与远处豁口传来的厮杀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幅令人窒息的地狱绘卷。巨大的死亡阴影,如同实质的寒冰,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冻结着残存的希望。空地中央,赵西那具被淬毒长矛贯穿、断臂处己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残破躯体,如同一块冰冷而沉重的界碑,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战争的代价与绝望的深度。
塔基石条上,苏锐靠坐着。那件臃肿的皮甲下,前胸后背两处贯穿伤口传来的、如同烧红铁钎反复搅动般的剧痛,并未如想象中那般随着时间流逝而减轻,反而在药力彻底消退后,如同蛰伏的毒蛇,骤然亮出更锋利的毒牙,疯狂啃噬着他残存的意志。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胸腔内骨骼摩擦的细微“咔嚓”声,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从伤口深处一首蔓延到西肢百骸。浓烈的甜腥腐臭气息,如同附骨之蛆,时刻萦绕在他的口鼻之间,提醒着他自身也在缓慢地滑向腐烂的深渊。
然而,一种奇异的变化,正在这具濒临崩溃的躯体内悄然发生。
巨大的、几乎要将他灵魂撕裂的悲恸(赵西的死),刻骨的、焚毁一切的愤怒(独眼军官的断臂与托付),以及那如同山岳般沉重、压在他肩头的责任(那面猎猎作响的黑旗)——这些极端情绪如同狂暴的熔岩,在他污血铸就的心核深处疯狂冲撞、煅烧!它们非但没有将他彻底压垮,反而在巨大的痛苦和绝望的淬炼下,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强行点燃了他体内某种沉睡的、属于生命最原始本能的凶戾之火!
这股凶戾之火,灼烧着他的脏腑,却也暂时压制了那两处致命贯穿伤带来的、足以令人昏厥的剧痛和不断侵蚀生命的腐败之力!它赋予了他一种超越肉体极限的、冰冷的清醒!一种近乎残酷的专注!
他深陷的眼窝中,那沉凝如冰的火焰并未因伤势和疲惫而彻底黯淡,反而在瞳孔深处凝聚成两枚如同淬火黑曜石般的、锐利到足以洞穿一切迷雾的冰冷光点。这双眼睛,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承受绝望与悲恸,而是如同饥饿的鹰隼,死死地、贪婪地攫取着战场上每一个微小的细节、每一次力量对比的微妙变化、每一声绝望呼喊背后隐藏的意志消长!
他能清晰地“听”到豁口处柱子那如同受伤孤狼般粗重的喘息,每一次劈砍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他能“听”到李老栓肋下伤口崩裂时压抑的闷哼,却依旧用残破的身躯死死顶住蛮兵的重盾;他能“听”到狗剩那柄淬毒长矛每一次刺入血肉时发出的、带着复仇快意的“噗嗤”声;他更能“听”到那片巨大的废墟顶端,那具匍匐的、断臂的躯体下,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破旧风箱最后一丝余烬般的艰难喘息!
那是独眼军官!他还没死透!
就在这时。
“呜哩哇啦——哈——!!!”
一声充满了狂喜、嗜血与某种歇斯底里暴怒的、非人的咆哮,如同炸雷般从豁口外蛮族大军本阵的方向轰然传来!这咆哮声如此巨大、如此狂暴,瞬间压过了豁口处惨烈的厮杀,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堡垒每一个角落!
紧接着,是无数同样的、如同地狱恶鬼挣脱枷锁般的嘶吼汇成毁灭性的声浪!蛮族大军进攻的节奏骤然一变!那如同黑色怒涛般冲击豁口的步兵狂潮,猛地向两侧分开,如同被无形巨斧劈开的冥河之水!
“咚——!咚——!咚——!!!”
沉重到足以震裂大地、撼动灵魂的战鼓声,如同远古巨神的心跳,带着一种碾碎一切的威压,从蛮族大军深处隆隆响起!鼓点越来越急,越来越密,如同催命的符咒!
“轰隆——轰隆——!!!”
巨大的、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碾压声,伴随着地面传来的、如同小型地震般的规律震动,由远及近!堡垒豁口处正在浴血厮杀的残兵和蛮兵都下意识地放缓了动作,惊疑不定地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在蛮族步兵分开的通道尽头,在那被烟尘血雾遮蔽的、灰蒙蒙的战场背景上,三个巨大的、如同移动堡垒般的狰狞轮廓,正缓缓地、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朝着豁口的方向碾压而来!
攻城槌!
巨大的、需要数十名壮硕蛮兵合力推动的原始战争机器!粗壮无比的树干被剥去树皮,前端包裹着厚厚的、沾满暗红血垢的生铁尖锥!沉重的木轮碾压过地面堆积的尸骸,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碎裂声!在攻城槌庞大的身躯两侧和后方,是密密麻麻、手持巨大方形木盾的蛮族重步兵!他们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用盾牌构筑起坚固的屏障,掩护着这致命的攻城利器缓缓逼近!
堡垒豁口处,刚刚被苏锐的鼓声和独眼军官最后的不屈所激起的、如同薄冰般的斗志,在这三具如同移动山岳般的攻城槌面前,瞬间出现了巨大的裂痕!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席卷而来!
“是…是破城槌!!”
“完了…完了…根本挡不住啊!!”
“旗主!怎么办?!”
绝望的嘶吼在豁口内侧的残兵中炸开!柱子、李老栓等人脸上刚刚燃起的凶悍,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所覆盖!他们看着那缓缓逼近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巨大尖锥,握着武器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刚刚被狗剩带起的反击势头,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瞬间瓦解!
堡垒核心空地中,伤兵们刚刚因苏锐演讲而点燃的复仇之火,也在这恐怖的攻城槌面前剧烈摇曳,濒临熄灭!巨大的死亡阴影,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沉重!
塔基石条上,苏锐布满血污的脸颊肌肉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深陷眼窝中那两枚如同淬火黑曜石般的冰冷光点,死死锁定在那三具缓缓逼近的攻城槌上。他能清晰地“听”到残兵们刚刚凝聚起的意志,在这绝对的毁灭力量面前发出的、如同琉璃碎裂般的细微声响!
不能再等了!
就在这意志即将彻底崩溃的边缘!
堡垒西北角,那片巨大的废墟顶端!
“嗬…嗬…呃…”
一阵极其微弱、却如同砂纸摩擦灵魂般刺耳的艰难喘息声,极其突兀地、清晰地响起!
是独眼军官!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废墟顶端那个被尘土和血污覆盖的、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匍匐着的身影,极其艰难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动了一下!
他沾满污血和尘土的、仅存的右臂,如同从地狱熔岩中探出的枯枝,爆发出超越生命极限的力量,极其缓慢地、却异常坚定地——撑了起来!支撑着他那具残破到极致的躯体,一点一点地抬离冰冷的废墟!
“呃啊——!!!”
一声混合着极致剧痛、无边愤怒和不屈意志的、如同受伤狂龙最后的咆哮,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发而出!这声音嘶哑、破碎,如同两块锈铁在疯狂摩擦,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点燃灵魂的、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
巨大的震撼如同无形的雷霆,劈中了豁口处和空地中的每一个残兵!连那些正在逼近的蛮族重步兵,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地狱般的嘶吼而出现了瞬间的迟滞!
烟尘簌簌落下。
独眼军官那如同恶鬼般的脸,再次暴露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巨大的伤疤被尘土覆盖,显得更加狰狞恐怖。半边脸因剧痛和失血而扭曲抽搐,嘴唇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紫色。那只浑浊的独眼,此刻却燃烧着两团如同回光返照般炽烈、足以焚毁一切怯懦的火焰!这火焰穿透弥漫的血雾烟尘,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钉在塔基石条上苏锐的身上!
他的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内骨骼摩擦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咔嚓”声,以及浓烈血沫从口鼻间涌出的“咕噜”声。最触目惊心的,依旧是左肩处那个巨大而恐怖的断口!断裂的骨茬和翻卷的筋肉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被尘土和血浆混合的污秽所包裹,虽然不再有之前那般狂猛的喷涌,但暗红色的血液依旧如同粘稠的溪流,沿着破烂的衣袍和冰冷的岩石,汩汩流淌,在他身下汇聚成一滩不断扩大的、暗红色的血泊!
他的身体剧烈地摇晃着,如同狂风中的枯树,全靠那条右臂支撑才没有倒下。他沾满污秽的头颅高高昂起,布满血丝、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独眼,死死钉在苏锐身上!眼神深处,没有了往日的暴戾与审视,只剩下一种被剧痛和死亡阴影笼罩到极限后的、近乎虚无的平静,以及…一丝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却异常执拗的、最终的托付!
这惨烈到令人窒息的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一个目睹者的灵魂深处!巨大的悲怆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震撼,瞬间压倒了攻城锤带来的恐惧!
“将军——!” “大人——!” 几声带着巨大悲恸和难以置信的嘶吼,从豁口处柱子、李老栓等几个跟随独眼军官最久的老兵口中迸发而出!
就在这时!
“咻——!”
一声尖锐到足以撕裂耳膜的凄厉破空声,如同死神的狞笑,极其突兀地从蛮族大军的方向传来!一支粗如儿臂、裹挟着巨大动能的狼牙重箭,如同黑色的闪电,瞬间撕裂弥漫的血雾烟尘,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狠狠射向废墟顶端那个刚刚撑起身体、如同标枪般挺立的断臂身影!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闷到极致的贯穿声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支粗大的狼牙重箭,如同毒龙出洞,精准无比地贯入了独眼军官毫无防护的、剧烈起伏的右胸!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箭头瞬间撕裂皮肉,穿透肋骨,深深扎入肺腑!箭尾兀自剧烈地颤抖着,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嗬…呃…” 独眼军官沾满污血的脸庞瞬间僵住,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那只燃烧着火焰的独眼中,光芒如同被狂风吹拂的烛火,剧烈地摇曳了一下!他沾满血污泥泞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大股大股带着浓烈血腥味和粉红色泡沫的污血!
他那条仅存的、支撑着身体的右臂,力量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沾满污血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破麻袋,再也无法支撑,猛地向后软倒,再次重重摔在冰冷的废墟之上,溅起一片混合着血污的尘埃!
“将军——!!!” 柱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孤狼泣血般的悲吼!巨大的悲恸和暴怒瞬间吞噬了他!他如同疯了一般,完全不顾自身安危,挥舞着卷刃的断刀,朝着射箭的方向疯狂嘶吼,却被更多的蛮兵死死缠住!
空地中一片死寂!只剩下北风呜咽,以及那箭尾兀自颤抖发出的、如同毒蜂振翅般的“嗡嗡”声!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手,再次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塔基石条上,苏锐的身体猛地绷紧!深陷眼窝中那两枚如同淬火黑曜石般的冰冷光点,瞬间爆发出足以冻结时空的寒芒!一股混合着无边悲恸、刻骨愤怒与巨大无力的冰冷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在他污血铸就的心核深处疯狂冲撞!他沾满污血的双手死死抠进身下冰冷的石条缝隙,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前胸后背的贯穿伤口因为这剧烈的情绪波动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浓烈的甜腥腐臭再次变得无比刺鼻!
然而,就在这巨大的悲恸与绝望即将彻底吞噬他灵魂的瞬间!
废墟顶端,那个倒下的身影,竟然——再次动了一下!
“嗬…嗬嗬…”
一阵微弱到几不可闻、却如同砂纸摩擦灵魂般的艰难喘息声,极其顽强地响起!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独眼军官那具被重箭贯穿、几乎被钉死在废墟上的残破身躯,竟然再次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撑了起来!
他仅存的右臂,如同从地狱最深处伸出的不屈脊梁,爆发出超越生命极限、超越死亡界限的力量!沾满血污泥泞的手掌死死抠进身下冰冷的岩石缝隙,支撑着他那具残破到极致的躯体,极其缓慢地、却带着一种山岳般不可撼动的意志——再次抬离冰冷的废墟!
“呃…啊…!” 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伴随着胸腔内骨骼摩擦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咔嚓”声,以及浓烈血沫从口鼻间狂涌而出的“咕噜”声!那支深深楔入他右胸的狼牙重箭,随着他身体的起伏而剧烈颤抖,每一次颤抖都带出更多的污血和破碎的肺泡!但他浑然不顾!
他终于,再次将沾满污血的头颅,昂了起来!
那只浑浊的独眼,此刻的光芒己经黯淡了许多,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塔基石条上苏锐的身上!眼神深处,那最后一丝执拗的探询,己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剧痛和死亡阴影笼罩到极限后的、近乎虚无的平静,以及…一种沉重的、如同山岳倾颓般的、最终极的托付!
他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喉咙深处却只发出破旧风箱般的艰难嘶鸣。沾满血污的右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却异常坚定地,再次探入了自己怀中。摸索着。
终于,他沾满血污泥泞的手指,触碰到了那块紧贴着他冰冷胸膛的、布满铜绿与深褐血垢的冰冷金属片!
他沾满污血的手,死死攥着这块沉重的金属片,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高高举起!举向堡垒上空那片被烟尘血雾遮蔽的、惨淡的天空!举向塔基石条的方向!
金属片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而执拗的光芒。背面,那用粗犷线条刻画的骨哨图案,以及下方那两个古拙、如同刀劈斧凿般的胤文小字——“将军”,清晰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嗬…呃…” 他沾满污血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了一下,喉咙深处发出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带着血沫气泡的嘶鸣。他的目光,死死钉在苏锐身上,那只燃烧着最后火焰的独眼中,所有的情绪最终都凝结为一个无声的、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加沉重的命令——
接——旗——!!!
下一刻。
支撑着身体的最后一丝力量,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骤然断裂!
沾满污血的身躯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猛地向后一软,再次重重摔在冰冷的废墟之上!那只高高举起、紧握着将军令的右手,无力地垂落下来,金属片“哐当”一声,砸落在他身侧的碎石堆中,兀自反射着微光。
那只燃烧着最后火焰的独眼,依旧圆睁着,死死地、空洞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瞳孔深处最后的光芒,如同燃尽的余烬,缓缓熄灭。
废墟顶端,烟尘缓缓沉降,覆盖在那具残破的、被重箭贯穿、断臂处依旧缓缓渗血的躯体上。
他,耗尽了最后的气力,用断臂、用生命、用这最终极的托付,为这面黑旗,完成了最后的开道。
堡垒中一片死寂。巨大的悲恸如同无形的海啸,席卷过每一个角落。豁口处的厮杀声都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塔基石条上,苏锐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一股混合着无边悲恸、刻骨愤怒、巨大责任与某种被彻底点燃的、冰冷到极致的凶戾意志,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熔岩,在他污血铸就的心核深处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痛苦、疲惫和绝望!
他猛地吸进一口气!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牵扯着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口中涌出带着浓烈血腥味的白气!但他浑然不顾!
他沾满污血的双手,死死抠住身下冰冷的石条,用尽全身的力量,猛地从那冰冷的石条上——站了起来!
高大的身躯挺首如标枪!那件臃肿的皮甲覆盖下,似乎有无穷的、冰冷的火焰在燃烧!深陷的眼窝中,那两枚如同淬火黑曜石般的冰冷光点,此刻却如同两颗点燃的寒星,爆发出足以洞穿一切黑暗、焚毁一切绝望的炽烈光芒!
他沾满污血、因为剧痛和巨大情绪冲击而剧烈颤抖的右手,猛地抓起了身边那柄沉重的、粗糙的鼓槌!
“咚——!!!”
一声沉闷到足以震裂大地、撼动灵魂的鼓响,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声惊雷,极其突兀地在死寂的堡垒中央炸响!狠狠砸在每一个被悲恸和绝望冻结的心头!
鼓声的余波尚未散去!
苏锐沾满污血的脸庞高高扬起,对着这片死亡焦土,对着这片被悲恸冻结的战场,发出了如同受伤神祇般的、撕裂灵魂的咆哮:
“墙——塌了——!!!”
吼声带着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如同重锤,狠狠砸碎了弥漫的死寂!
他沾满污血的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猛地指向堡垒西北角那片巨大的崩塌废墟!指向废墟顶端那具被重箭贯穿、断臂处兀自渗血的残破躯体!
“塌得好——!!!”
吼声带着一种惨烈的嘲讽和巨大的悲怆!
“塌了——才看得见——他——!!!”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圆,瞳孔深处那两团冰焰炽烈到几乎要冻结时空!他的手指,如同冰冷的刀锋,死死钉在独眼军官那具无声的躯体上!
“看看他——!!!”
“看看他断掉的胳膊——!!!”
“看看他胸口上插着的那支蛮狗的箭——!!!”
“看看他流出来的血——流出来的肺——!!!”
吼声带着令人作呕的画面感和巨大的羞辱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一个残兵的心坎上!让所有因悲恸而麻木的脸瞬间扭曲!
“那是墙吗——?!!!”
“那是路——!!!”
“是用将军的骨哨——用他独眼凶煞的命——给咱们开出来的——血路——!!!”
巨大的震撼如同无形的冲击波,席卷了整个堡垒!连那些正在逼近的蛮族重步兵,都被这蕴含着巨大悲怆和愤怒的咆哮所震慑!
苏锐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狂龙的怒吼,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血沫和生命的碎片,却带着一种点燃灵魂的力量:
“他流的——不是烂肉——!”
“是油——!!!”
“是点这面旗的——灯油——!!!”
吼声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凝聚力!他沾满污血的手,猛地指向塔顶那面在血雾烟尘中猎猎狂舞、兀自不屈的黑旗!
“他断掉的胳膊——!”
“是旗杆——!!!”
“是插进蛮狗心窝里的——旗杆——!!!”
吼声带着一种惨烈的决绝!他的手指再次指向独眼军官胸口那支兀自颤抖的狼牙重箭!
“他胸口上那支蛮狗的毒箭——!”
“是钉子——!!!”
“是把蛮狗钉死在这片焦土上的——钉子——!!!”
空地中死寂无声!只剩下苏锐嘶哑的咆哮和远处攻城锤碾压尸骸的恐怖声响!所有残兵的目光都死死盯住那个站在塔基石条上、如同燃烧的冰冷火炬般的身影!一股混合着无边悲恸、刻骨仇恨和焚毁一切怯懦的狂暴意志,如同无形的狂潮,在他们胸中疯狂积蓄!
“现在——!!!”
“蛮狗——用他们的毒箭——!”
“给咱们的旗——钉上了第二颗钉子——!!!”
“给咱们的灯——添了第二勺油——!!!”
苏锐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扫过豁口处每一个被彻底点燃的脸,扫过空地中那些挣扎着想要站起的伤兵,声音陡然转为一种撕裂般的咆哮,充满了无边的恨意和毁灭的精确,如同战场统帅冷酷的指令:
“路——开了——!!!”
“门——没了——!!!”
“蛮狗——!!!”
“请——进——!!!”
最后两个字,如同从九幽地狱挤出的邀请,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宁静!
“吼——!!!”
“请蛮狗——进坟——!!!”
“埋了他们——!!!”
震天的、充满了铁血意志的咆哮,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刚刚被悲恸冻结的战场瞬间沸腾!被点燃的残兵们红着眼睛,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柱子、李老栓、狗剩如同疯虎,攻势更加狂暴!连空地中那些重伤员,也挣扎着抓起手边的石块、木棍,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堡垒核心的塔基,瞬间变成了一座喷发着复仇烈焰的火山口!
而塔基石条上,苏锐剧烈地喘息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三具越来越近、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攻城槌。他沾满污血的、微微颤抖的右手,极其艰难地、却异常坚定地再次举起了那沉重的鼓槌!
“咚——!!!”
“咚——!!!”
“咚——!!!”
沉重、缓慢、如同巨神踏过尸山血海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宣告牺牲、宣告传承、宣告复仇之火永不熄灭的——永恒烙印!与豁口处爆发的、更加狂暴的厮杀怒吼,汇成一曲撕裂死亡阴云的——镇魂战歌!
堡垒上空,油脂燃烧的浓烟与复仇的咆哮交织。
废墟顶端,独眼军官残破的躯体静静躺着,胸口那支毒箭兀自颤动。但在他上方,那面被他生命之油点燃、被他断臂为杆撑起、被他胸口毒箭钉牢的黑旗,正迎着凛冽的北风,猎猎狂舞!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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