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曼恩的意识如同沉船般缓慢浮出麻醉的冰冷深海，第一个刺入感官的，是那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浓烈消毒水、烧灼的臭氧以及一种微妙的、类似新电子产品开箱气味的独特气息。这气味，像烙印一样，属于“诺兰工坊”深处那间不对外公开的手术室——一个介于精密实验室和义体艺术家工作室之间的神秘空间。光线是柔和的冷白色，照亮了无菌的金属墙壁和排列整齐、闪烁着各色指示灯的复杂设备。空气净化系统发出低沉、持续的嗡鸣，是这寂静空间唯一的背景音。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不是他原有的、带着磨损和旧伤的肉指，而是……新的。冰冷的合金与高强度聚合物构成的巨指关节，伴随着内部精密伺服系统几不可闻的轻微“嘶”声，无比顺从地弯曲、伸展。没有预想中的迟滞，没有那种廉价或老旧义体常见的、需要额外意志力去“驱动”的粘稠感。意念微动，神经脉冲仿佛沿着一条铺设了超导体的高速公路疾驰而过，瞬间抵达终点。
“嘶……”曼恩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但这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而非痛苦。他尝试着抬起整条手臂。轻盈！难以置信的轻盈！与他那条替换下来的、服役多年、内部零件早己磨损不堪的旧型号相比，这条手臂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然而，轻盈之下，是如同休眠火山般蛰伏的、沛然莫御的力量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液压蓄能器里压缩的能量，感觉到强化合金骨骼中蕴含的爆发力，它们安静地蛰伏着，只待他一个念头便会轰然释放。
更令他惊异的是那无与伦比的流畅性。他做了几个复杂的手势——捏拳、摊掌、食指与拇指快速捻动，动作行云流水，精准得如同顶级钢琴家的手指在琴键上舞蹈。他甚至能“感知”到内置的、高度智能化的缓冲系统在无声地工作，在他每一个动作的起始和结束时，极其细微地调节着力道，将那些原本会通过刚性传导、最终狠狠冲击他脆弱肩关节的力道，温柔地化解、吸收。这种体贴入微的“默契”，这种仿佛手臂本身拥有生命、能预判他意图并主动配合的顺畅感……这感觉……
“太他妈的棒了！”曼恩的声音带着麻醉术后刚苏醒的沙哑，却充满了爆炸性的狂喜，在寂静的手术室里显得格外响亮。这不仅仅是强，这甚至超越了他曾经在顶级佣兵圈子里听说过、却从未亲身体验过的那些天价定制货。这是一种……近乎生物原生的和谐感，冰冷金属与炽热血肉神经之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技艺弥合了鸿沟。
“感觉如何？”
一个冷静得近乎无机质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打破了曼恩的自我陶醉。他猛地转头（动作快得让他自己都微微吃惊），看到苏珊·诺兰正缓缓摘下覆盖了大半张脸的精密操作面甲。面甲下，她的脸色带着长时间高度集中精神后的苍白，几缕金色的发丝被汗水粘在额角，但那双标志性的、如同翡翠般锐利的眼眸，却依旧清澈、专注，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牢牢锁定在曼恩身上，同时快速扫视着旁边悬浮光屏上瀑布般滚动的实时生理数据和义体运行参数——神经信号强度、接口阻抗、应力分布、能量输出曲线……每一个微小的波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感觉？”曼恩咧嘴，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巨大的喜悦让他忽略了苏珊语气里的疏离，“感觉他妈的强得能一拳干爆荒坂塔！”为了证明，他下意识地、带着宣泄般的力量，朝着身侧空处猛地挥出一记首拳！
“呜——嘭！”
空气被瞬间压缩、撕裂，发出短促而爆裂的尖啸！拳头前方的空间仿佛都微微扭曲了一下。纯粹的力量感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刷着他的神经末梢，带来令人颤栗的满足。更关键的是，这股力量并非失控的狂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力量从核心引擎泵出，沿着强化肌腱精准传导，在拳头抵达目标（虽然是空气）的瞬间，被控制系统完美地约束、导向。可控！这强大的力量，完全在他的意志掌控之下！他收回拳头，新臂的液压系统发出一声极其轻微、令人安心的泄压声。“诺兰！这……这简首……”他激动得有些语塞，搜肠刮肚也找不到足够分量的词来形容，只能用炽热的目光盯着苏珊，那眼神如同朝圣者看见了神迹，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近乎原始的崇拜。眼前这个穿着沾有机油污渍工装的女人，在他心中瞬间拔高到了某种非人的、掌握着力量密码的大师境界。
“别高兴得太早。”苏珊的声音像一盆冰水，精准地浇在曼恩沸腾的情绪上。她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只有技术人员的绝对客观和不容置疑。“这只是初步改造完成。神经接口只是表层嵌合，深层的生物电信号与合成神经元的精确映射，需要至少72小时的深度磨合期，让它们‘长’在一起。新的应力传导结构和合金骨骼的微观疲劳点，也需要经过完整的动态负载测试。这些，协议里都写得清清楚楚。”她抬起下巴，点了点旁边一块悬浮在半空的电子屏，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着几十条术后条款，字体小得令人发指。“未来一周：禁止进行任何超过设定安全阈值80%的力量爆发性测试——刚才那拳，己经擦边了。禁止参与任何形式的高强度战斗或冲突。每天早、中、晚，准时向我提交三次详细报告，内容包括但不限于：主观感受、异常神经反馈（刺痛、麻木、幻肢感等）、义体运行日志、以及你自己能监测到的任何生理异常。数据，我要最真实的数据，不是你的自我感觉良好。”
曼恩高涨的情绪被这连珠炮似的冰冷指令砸得有点蔫，像被戳破的气球。但手臂中那股蛰伏的力量感实在太，那新生的、掌控一切的亢奋感几乎是立刻就卷土重来，压倒了那点小小的不快。“知道了知道了！大师！听你的！都听你的！”他忙不迭地点头，脸上又堆起那种混合着敬畏和兴奋的笑容。现在在他眼里，苏珊·诺兰不是人，而是一座移动的、散发着技术光辉的金矿，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通往“更强”境界的唯一钥匙。他小心翼翼地活动着手臂，像抚摸一件稀世珍宝，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无菌空间，去感受外面那个“真实”的世界。
这世界可太妙了——曼恩想着未来的威风和“钱景”，深棕的脸上扯出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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