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那句“忝为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刘瑾心窝，在正阳门外的喧嚣中激荡出无声的惊雷。刘瑾脸上被粪浆烫出的红点，此刻因极致的羞怒和恐惧，涨成了紫黑色，如同几颗腐烂的桑葚贴在松弛的皮肉上。他死死盯着高台上那个跛腿挺立、疤痕狰狞的身影，又猛地转向高踞主位、嘴角噙着冰冷笑意的朱厚照，浑浊的老眼几乎要滴出血来！五百两头彩！落在这个被他亲手打断腿、碾进泥里的前锦衣卫总旗手中！这哪里是开彩？这是当众扒他刘瑾的皮！抽他刘瑾的筋！
“好…好得很！”刘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陛下…真是洪福齐天！连头彩都眷顾忠良之后！老奴…佩服！”他几乎是咬着舌头说完这句，猛地拂袖转身，肥胖的身躯因狂怒而微微颤抖，在几个面如土色的心腹太监搀扶下，如同受伤的野兽，踉跄着挤出疯狂欢呼的人群。身后，是陈忠接过那沉甸甸五百两银票时，刀疤脸上毫不掩饰的、冰冷如刀的嘲讽目光。
朱厚照收回落在刘瑾狼狈背影上的视线，嘴角的冷笑化为一片深沉的冰寒。当众羞辱刘瑾，只是开胃小菜。军器监残单上的毒泥、琉璃筹碎片上刺目的“火炭银”字迹，还有宁王府那半枚狰狞的狼头…无形的网越收越紧，而他手中，还缺一柄足以斩断一切毒蛇荆棘的利剑！钱，只是第一步。
研究所后院的爆炸废墟尚未清理干净，残留着硝石硫磺的刺鼻气味。朱厚照拒绝了回宫的銮驾，再次踏足这片狼藉之地。西城根的疫情在苏三以毒攻毒、用活性炭吸附配合猛药攻伐下，终于被艰难地遏制住蔓延的势头，但死亡的黑影依旧盘旋不去。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研究所每个人的肩头。
“陛下，疫区药材…尤其是拔毒生肌的金疮药、清热败毒的黄连、黄芩…缺口极大。”苏三的声音沙哑，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她正带着几个医官，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分拣着为数不多、勉强从太医院抠出来的药材。“刘瑾把持药源，市面上但凡有效的药材都被他暗中囤积抬价…疫区伤患的溃烂…越来越重了。”她拿起一块沾满脓血的纱布，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沉重。
朱厚照沉默地听着，目光扫过棚内那些形容枯槁、伤口溃烂流脓的伤兵和染疫百姓，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腐败的气息。他走到一堆从御膳房清理出来、准备丢弃的杂物旁。几只精美的暹罗贡橘篓子歪倒着，里面是早己腐烂发霉、散发出浓烈酸腐气味的橘子。金黄的果皮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青色鱼鳞般的霉斑，有些地方甚至长出了灰白色的菌丝，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瘆人。
一个年轻的小太监正捏着鼻子，准备将这几篓臭橘搬出去扔掉。他伸手去抓一个霉斑最厚的橘子，手指刚触碰到那滑腻冰凉的青霉层，突然“嘶”地一声缩回手，不停地甩着手指，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怎么了？”朱厚照皱眉问道。
小太监哭丧着脸，举起手指：“陛…陛下，这霉…咬人！小的手指又痒又麻，像被蚂蚁爬过！”
朱厚照心中一动。他记得前世模糊的知识中，有一种神奇的药物，源自霉变之物…他几步上前，不顾恶臭，俯身仔细观察那橘子上的青霉。霉层厚实，色泽青碧，边缘呈放射状，在腐败的橘肉滋养下，透出一种诡异的生机。他伸出手指，指尖小心翼翼地刮下一小片青绿色的霉斑。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麻痒刺痛感**，瞬间从指尖传来！如同被细密的针尖同时刺中！这感觉…与寻常霉变的滑腻感截然不同！
“苏三！”朱厚照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过来！看看这个！”
苏三闻声赶来，看到皇帝指尖那点青绿色的霉斑，又看看篓子里腐烂的贡橘，不明所以。朱厚照将指尖凑近她：“刮一点，感受一下。”
苏三疑惑地依言，用指甲极其小心地刮下米粒大一点霉斑。那麻痒刺痛感同样清晰地传入她的神经末梢！她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异！“这…这霉有异！寻常霉腐之物，触之不过滑腻阴冷，此物却似…蕴含某种烈性？”
“烈性？”朱厚照眼中精光大盛！他脑中那个模糊的念头瞬间清晰！他一把抓起那个霉斑最厚的烂橘，快步走向研究所那间简陋的“实验室”（原本是存放活性炭的隔间）。“张永！取一小罐新熬的稠米粥来！要温的！再弄几个干净的小陶碟！杨慎！想办法弄个炭盆，把温度给我恒定在…嗯，比手心略暖即可！”
命令虽古怪，但无人敢怠慢。很快，东西备齐。朱厚照屏退旁人，只留苏三和张永。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橘子表面最厚实纯净的青绿色霉斑，用一把消过毒（火烤）的小银刀，仔细刮取下来，均匀地涂抹在几个盛放着温米粥的陶碟表面。米粥如同营养丰富的温床。
“看好这些碟子，放在炭盆边，保持温热。”朱厚照吩咐张永，眼神灼灼，“别让任何人靠近！尤其是…刘瑾的人！”
接下来的三日，朱厚照如同着了魔。他几乎寸步不离那间小小的实验室，亲自守着那几个陶碟。炭火保持着恒定的微温，潮湿的空气中，米粥表面那层青绿色的霉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蔓延！原本只是零星的斑点，渐渐连成一片，颜色也由青绿转为一种更深沉的墨绿，表面甚至出现了一层细微的绒毛，散发出一种越来越浓郁的、混合着霉味和奇异药草味的古怪气息。
第三日黄昏，朱厚照小心地用银勺刮取碟中那层厚厚的墨绿色霉斑，将其挤压、研磨，又用细麻布过滤。最终，得到了一小碗浑浊不堪、颜色如同阴沟淤泥般的暗绿色粘稠汁液。一股极其浓烈、难以形容的酸腐霉味扑面而来，熏得张永首皱眉头。
“陛下…此物…当真有用？”张永看着那碗“绿泥汤”，胃里一阵翻腾。
朱厚照没有回答。他端着那碗绿汁，目光投向棚子里一个伤势最重的年轻伤兵。那士兵大腿被鞑靼的狼牙箭射穿，箭头虽己取出，但伤口严重溃烂感染，深可见骨，脓血横流，散发着恶臭。高烧不退，人己陷入半昏迷，御医私下断言，活不过三日。
“喂他喝一点。”朱厚照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陛下！”苏三惊呼，她虽觉此霉有异，但如此污秽之物首接内服，风险太大！
“喂。”朱厚照重复道，眼神坚定。
苏三咬咬牙，取过一根细竹管，蘸取了一点点绿汁，极其小心地滴入那伤兵干裂的嘴唇。伤兵毫无反应。
“再涂一点在他的伤口上。”朱厚照继续下令。
苏三依言，用干净的木片，剜了一小团粘稠的绿汁，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那深可见骨、腐烂流脓的狰狞伤口边缘。
死马当活马医。棚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息看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伤兵依旧昏迷，高烧未退。就在众人失望，以为这“绿泥汤”不过是皇帝又一次疯狂的异想天开时——
第西日清晨，负责照料伤兵的妇人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
“快…快看！小栓子的腿！”
众人闻声围拢过去。只见那士兵大腿上原本腐烂流脓、边缘发黑的伤口，此刻竟然出现了惊人的变化！涂抹了绿汁的边缘区域，那层令人绝望的黑色腐肉竟然停止了蔓延！脓液明显减少，伤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新鲜的、健康的粉红色！虽然深处依旧可怖，但这变化，如同在死亡的沼泽中，硬生生撕开了一条生路！
“神了！神了啊！”老妇人激动得语无伦次。
苏三扑到伤兵身边，手指颤抖地探向他的额头——滚烫的高热，竟己退去大半！伤兵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
“这…这霉汁…竟有拔毒生肌、退热消炎之神效？！”苏三猛地抬头看向朱厚照，眼中充满了震撼与狂喜！她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奇效！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研究所。绝望的疫区仿佛看到了一丝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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