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酉水河畔的吊脚楼悬在崖边，晨雾裹挟着腐木与青苔的气息，将整个渡口泡得发潮。
老槐树枝桠间垂落的冰棱折射着寒光，我跟着师父踏过覆霜的青石板时，冰棱突然坠地，在脚边碎成齑粉。
河面飘来的纸棺裹着雾气，素白的绸布吸饱了水汽，沉甸甸地压着檀木骨架。
纸幡上用朱砂写的往生咒己晕染成暗红，随着水波起伏，像极了在血泊里沉浮的手。
师父突然扣住我的手腕，他掌心的老茧硌得我生疼："看船头。"
我这才发现纸棺前端蹲着只黑猫，碧色瞳孔在白雾里忽明忽暗。
它脖颈缠着褪色的红绳，绳结上系着半枚铜铃，每次猫爪拨动棺木，铜铃便发出暗哑的声响，像是被扼住喉咙的呜咽。
"三日后必有血光。"师父掐着指节，青布道袍被山风掀起衣角，露出内襟绣着的北斗七星纹。
我们落脚在渡口边的破庙，梁柱间垂落的蛛网裹着风干的飞蛾，供桌上的判官像缺了半张脸，露出里面斑驳的木纹，歪斜的嘴角仿佛在狞笑。
庙祝老周佝偻着背送来两碗粗茶，热气升腾间，我瞥见他袖口露出的手腕上，有道蜈蚣状的疤痕。
"道长可知，这渡口每逢腊月十五，就会漂来纸棺？"老周说话时，浑浊的眼睛始终盯着师父腰间的铜钱剑，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动，"二十年前，有个赶尸匠带着他病死的女儿从云南回来......"话音未落，庙外突然传来竹筏撞击河岸的闷响，惊得梁上的蝙蝠扑棱棱乱飞。
子夜时分，木鱼声从河滩传来，混着若有若无的哭腔。
我透过窗棂缝隙望去，穿红嫁衣的女子赤脚踩在结霜的石板路上，绣着金线的裙摆沾满泥污。
她怀中的纸棺不过巴掌大，棺盖缝隙却渗出暗红液体，每走一步，血脚印便在身后蜿蜒成河。
师父猛地推开窗，桃木剑划破夜色，剑气所及之处，女子突然化作漫天纸钱，唯有那只黑猫立在原地，铜铃发出刺耳的长鸣。
次日清晨，李屠户家的哭喊声惊醒了整个镇子。
十岁的小翠蜷缩在床角，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手腕上的棺纹己经蔓延到小臂。
我跟着师父冲进堂屋时，正撞见小翠用头猛撞土墙，额头渗出的血珠落在绣着并蒂莲的红肚兜上，像绽开的红梅。
"是渡魂棺！"老周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中握着串褪色的佛珠，"赶尸匠用苗疆的禁术将女儿封在纸棺里，却不想那纸棺吸够了怨气，成了噬魂的煞物！"
他突然扯开衣领，蜈蚣状的疤痕从锁骨首蔓延到心口，"当年我帮他守夜，亲眼看着那女娃娃的手从棺材缝里伸出来......"
子夜的酉水河宛如墨色绸缎，无数白色纸灯从上游漂来，倒映在水中恍若鬼火。
师父在河岸布下八卦阵，青砖垒成的卦象间插满柳条，每根柳条上都系着写有生辰八字的黄符。
铜钱剑插在阵眼处嗡鸣不止，剑柄上的貔貅吞口泛着血光。
穿红嫁衣的女子踏着纸灯而来，这次她怀中的纸棺膨胀到与人等高，棺盖上密密麻麻爬满尸斑状的霉点。
师父甩出捆尸索缠住女子，我趁机将朱砂洒在纸棺上，却见那朱砂遇血瞬间化作青烟。
女子的脸开始扭曲变形，露出赶尸匠女儿生前溃烂的面容："还我肉身！还我肉身！"
师父急忙咬破指尖，用血在铜钱剑上画出镇魂符。
剑光劈开纸棺的刹那，无数黑发裹挟着腥风扑面而来。
我握紧柳叶刀奋力砍杀，却听见小女孩清亮的哭声从血雾深处传来："爹爹，我好冷......"
随后，纸棺里飘出个半透明的孩童魂魄，她穿着褪色的虎头鞋，怯生生地拽住师父的衣摆："道长，我想回家......"
师父取出招魂铃轻轻摇晃，铃声混着河水声，化作绵绵细雨落在对岸的坟茔上。
晨光初现时，那只黑猫蹲在坟头，铜铃终于发出清脆的声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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