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的手指在门框边缘缓缓挤压，留下一道道青白的印记，仿佛无言的抗争。教导主任办公室那陈旧的门把手上，缠绕着一抹褪色的红布条，那是开学之初，人们为了讨个好彩头而系上的。此刻，这布条在风中轻轻摇曳，宛如一条生命力渐逝的蛇，在午后三点慵懒的阳光里，显得格外凄凉而无助。
办公桌上，一张股票交易单静静地躺在那里，被沉重的镇纸牢牢压住。纸张的一角微微卷起，不经意间露出了营业部印章那鲜红的戳记，它醒目而刺眼，犹如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痕，默默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关上门。”教导主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常年吸烟的沙哑。林夕闻到了熟悉的茉莉花香——那是师母放在窗台上的盆栽，前世他毕业时曾帮师母换过花盆，泥土里埋着几枚过时的硬币。
“说说吧，这些交易记录怎么回事？”教导主任敲了敲桌面，烟灰落在“严谨治学”的牌匾上，“别告诉我是压岁钱买的，你母亲上个月还来学校交特困生补助申请表。”
血液在太阳穴中如潮水般汹涌，轰鸣不息。林夕回想起早晨在家中翻找户口本的一幕，目光触及父亲一栏那刺眼的“己故”二字，墨迹斑驳，仿佛时间在其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他紧攥双拳，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他保持着清醒：“主任，我发誓，我真的没做过任何亏心事。您看——”他匆忙拉开书包的拉链，从中抽出一本边角己磨得泛黄的《高等数学》，书页间夹藏着密密麻麻、工整无比的计算手稿，“这是我利用数学模型精心分析的股价走势图，逻辑严谨，就如同解决竞赛题目一般无二。”
教导主任的目光扫过稿纸上的微积分公式，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缩。窗外传来体育课的喧闹声，某个男生正在练习三级跳远，沙坑扬起的尘土扑在玻璃上，模糊了“严谨治学”的“谨”字。
教导主任猛地一拍桌子，“交易股票，就能把学业抛到九霄云外了？”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不可遏制的怒火。接着，他语气一转，严厉中带着几分讽刺，“你可知晓，隔壁班的李飞父亲是如何向我反映的？他说啊，你在校园里私设了个‘地下钱庄’，还领着全班的男生一头扎进了股市的漩涡！”
“我没有！”林夕下意识地向前半步，却被自己的书包带绊倒，整个人踉跄着撞在办公桌上。保温杯里的茶水泼出来，在交易单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像极了 K线图里的阴线。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晚晴抱着作业本站在门口，午后的阳光从她身后涌进来，将她的轮廓镀上金边。她的校服第二颗纽扣松了，露出纤细的锁骨，像只受惊的小兽般微微颤动。
“主任，这是今天的作业。”晚晴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作业本在怀里抖得厉害，“我...我路过的时候听见你们说话。”
教导主任的语气缓和下来：“晚晴啊，你先回去，这是老师和学生的谈话。”
“可是主任——”晚晴向前一步，马尾辫扫过肩膀，“林夕同学真的很努力。他每天都帮我补习数学，用费马大定理给我讲函数题......”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脸颊瞬间通红，“而且上次模拟考，他是全市唯一数学满分的学生。”
林夕猛地抬头，与晚晴的目光相撞。女孩的眼睛里有细碎的光，像他曾在洱海见过的星芒。他想起前世参加同学会时，偶然听说晚晴后来成了中学特级教师，教案里还夹着当年他写的数学笔记。
教导主任摘下眼镜，用袖口擦拭镜片：“我知道他成绩好，但学生的本职是学习，不是搞这些歪门邪道......”
“那如果是为了学习呢？”林夕突然开口，从裤兜掏出张皱巴巴的纸，“这是我用股价数据写的数学建模论文，想投稿参加全国中学生数理化竞赛。”纸上的“网易股票波动与斐波那契数列相关性研究”标题下，画着他熬夜绘制的坐标系，横轴是时间，纵轴是股价，每个关键点都标注着对应的数学公式。
教导主任的手指停在“斐波那契数列”几个字上，沉默良久。窗外的蝉鸣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阳光在他的皱纹里投下阴影，让他看起来像尊古老的雕像。
“先回去上课吧。”教导主任终于开口。但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影响其他同学......”
“谢谢主任！”林夕抓起书包，跟着晚晴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的穿堂风掀起她的发梢，他闻到了熟悉的草莓味头绳香气。两人走到楼梯拐角时，晚晴突然停下脚步，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塞给他：“草莓味的，你...别紧张了。”
糖纸在指间发出清脆的响声。林夕看着晚晴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突然想起 2005年那个多雨的春天，他曾在教学楼的拐角处躲雨，看见晚晴抱着作业本经过，不小心摔在水洼里。当时他躲在墙后没敢出来，首到她一瘸一拐地走远，才敢捡起她遗落的橡皮——那块橡皮，他至今还放在现实世界的办公桌上。
“晚晴！”他突然喊出那个在心底藏了二十年的名字。女孩转过身，阳光穿过她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扇形的阴影。林夕摸了摸口袋里的糖，想起刚才在办公室里，教导主任锁抽屉时，他瞥见那张论文纸上，晚晴的作业本一角露出的字迹——那是她正在写的作文，标题是《青春》。
“没什么。”林夕摇摇头，剥开糖纸塞进嘴里，草莓的酸甜在舌尖炸开，“就是想说...谢谢。”
晚晴笑了，露出颗小小的虎牙：“那...下次数学竞赛，你要教我用费马大定理解题哦。”
上课铃响起时，林夕看着晚晴跑向教室的背影，突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教导主任办公室的窗户透出微光，他知道，那张写着股价的论文纸，终将成为改变某些人命运的钥匙。而他，终于不再是前世那个只会躲在墙角的怯懦少年。
远处的操场上，有人正在练习投掷铅球。沉重的铅球划破空气，画出道优美的抛物线——就像他此刻的人生，虽然充满未知，却终于有了掷出梦想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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