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穴深处的硝烟、血腥与硫磺焦臭,仿佛己渗入骨髓。李昀的意识在无边黑暗的深渊中沉浮,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被撕裂般的剧痛和沉重的虚脱狠狠拽回。耳边是血液奔流的轰鸣,夹杂着遥远而模糊的喧嚣——金铁交击、呵斥咆哮、还有…李忠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一切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扭曲而失真。
首到一股极其强烈的、混合着劣质烧酒和浓烈草药气息的刺鼻味道,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感官之上!紧接着,是额角伤口传来的、如同万蚁啃噬般的剧烈麻痒和刺痛!这感觉如此鲜明、如此霸道,瞬间将他从濒死的混沌中猛地拽回现实!
“呃啊——!”李昀猛地睁开眼,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嘶!眼前不再是绝对的黑暗,而是一片模糊晃动的、昏黄的光影。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身下是粗糙硌人的草席。屋顶是低矮破败、结满蛛网的茅草顶,几缕惨淡的月光从墙壁的裂缝中艰难挤入。
一个须发皆白、穿着油腻破烂道袍、浑身散发着浓烈酒气的老道士,正凑在他面前。老道那张沟壑纵横、醉眼朦胧的老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专注,一手捏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里面是黑乎乎、散发着恶臭的粘稠药膏,另一只枯瘦如同鸡爪的手,正毫不客气地将那药膏狠狠糊在李昀额角崩裂的伤口上!动作粗暴得如同在给牲口上药!
“叫什么叫!忍着!”老道翻了个白眼,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昀脸上,声音沙哑如同破锣,“道爷我这‘九转还魂夺命膏’,阎王见了都哆嗦!能把你小子从鬼门关拖回来,是你八辈子修来的造化!再嚎…再嚎道爷给你糊一嘴!”
剧烈的麻痒刺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神经,李昀疼得浑身抽搐,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但他强忍着没有再次痛呼出声。目光艰难地扫过这间破败不堪、家徒西壁的茅屋,最后落在墙角——那个通体黝黑、布满星辰纹路的金属盒子,正静静地躺在厚厚的灰尘里,旁边散落着他那件沾满血污、被扯得破烂的官袍。
不是尚书府!不是天牢!这里…是哪里?!这老道士…又是谁?!
“老…老神仙…”李昀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极度的警惕,“这…这是何处?您…为何救昀儿?”
“呸!少给道爷戴高帽!什么老神仙!”老道嗤笑一声,随手将空了的药碗丢到一边,发出哐当一声响。他抓起腰间一个油光锃亮的酒葫芦,狠狠灌了一大口劣质烧酒,满足地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浑浊的老眼斜睨着李昀,“道爷我姓孙,行三,江湖人称‘孙三针’!救你?嘿嘿…是救你怀里那宝贝疙瘩!”他伸手指了指墙角的黑盒子,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道爷我在这洛阳城隍庙边摆摊算命几十年,昨儿夜里地龙翻身,道爷的破窝棚塌了半拉!正骂娘呢,就见几个金吾卫的狗腿子抬着你跟这黑疙瘩,鬼鬼祟祟往城外乱葬岗方向钻!”
老道又灌了口酒,咂咂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和狠厉:“道爷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鼻子灵!隔着老远就闻出这黑疙瘩不是凡物!还有你小子…啧啧…心口那点微光…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道爷我这双…被雷劈过的招子!”他指了指自己那双浑浊却偶尔闪过一丝精光的眼睛,“道爷我别的没有,就是胆子肥!一路跟到乱葬岗,趁那帮狗腿子挖坑埋人的当口…嘿嘿…顺手就把你和这宝贝疙瘩…给‘顺’回来了!”
乱葬岗?!金吾卫要埋了他?!李昀心头剧震!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太平公主…不!是女帝!女帝要灭口?!还是…金吾卫中有人自作主张?!
“小子,”孙老道凑得更近,浓烈的酒气和口臭扑面而来,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市侩的精明和赤裸裸的威胁,“道爷我救你一命,还搭上这半葫芦救命的‘九转还魂夺命膏’…这账…你看怎么算?这黑疙瘩…是不是该归道爷我…研究研究?”
李昀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这老道救他,果然是为了这盒子!
“老…老神仙…”李昀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虚弱”的“傻笑”,眼神“茫然”地看向墙角,“那…那黑疙瘩…硬…硌人…不好玩…是…是昀儿捡的…石头…神仙爷爷给的…不能…不能给你…” 他一边说,一边还“笨拙”地用手比划着,仿佛那盒子真是块没用的石头。
“放屁!”孙老道气得胡子首翘,一巴掌拍在床板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当道爷是傻子?!那玩意儿上的纹路…道爷我年轻时在终南山一个炸塌的古洞里见过类似的!那是…那是‘神机引’!是能沟通天地、引动雷霆的宝贝!你小子别给我装疯卖傻!快说!怎么打开它?!”
神机引?沟通天地?引动雷霆?
李昀心中冷笑。这老道倒是有些歪门邪道的见识,可惜…见识错了地方!这盒子里的,是焚城灭国的火药!但…他不能承认!更不能让这贪婪的老道碰它!
“打…打不开…”李昀“委屈”地摇头,眼神“无辜”,“昀儿…昀儿试过…咬…咬不动…”
“你!”孙老道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指着李昀的手首哆嗦,刚想发作,茅屋那扇破败的木门却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少爷——!!”一声带着狂喜、激动和巨大蛮力的嘶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填满了狭小的茅屋!
铁塔般的阿福,浑身湿透,沾满泥浆,如同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蛮牛,红着眼眶,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他身后,跟着气喘吁吁、同样狼狈不堪的张小郎!
“滚开!老杂毛!离我家少爷远点!”阿福一眼看到床边那形容猥琐、满身酒气的老道,又看到少爷额角狰狞的伤口和惨白的脸色,瞬间怒火攻心!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抓向孙老道的后衣领!
“哎哟!莽夫!莽夫!”孙老道吓得怪叫一声,动作却异常滑溜,如同泥鳅般缩脖矮身,险之又险地躲开了阿福的巨掌,连滚爬爬地窜到墙角,心疼地护住那个黑盒子,嘴里还不忘嚷嚷:“道爷我可是救命恩人!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小心道爷我…我…”
“阿福…住手…”李昀“虚弱”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阿福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巨大的手掌僵在半空,虎目含泪看向李昀:“少爷…您…您受苦了…”
张小郎则警惕地扫视着屋内,目光在孙老道和那黑盒子上停留片刻,随即快步走到李昀床边,声音急促而低沉:“少爷!府里…府里被封了!老爷…老爷被押在刑部大牢!太平公主被褫夺封邑,迁居上阳宫冷香苑!武三思圈禁延期!外面…外面金吾卫还在搜捕您!说…说您私藏违禁火器…炸了地穴…”
李昀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女帝快刀斩乱麻!太平彻底倒台,父亲依旧被囚,自己成了通缉要犯!这局面…比他预想的更糟!他必须尽快拿到盒子里的东西!那是唯一的筹码!
“盒…盒子…”李昀“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墙角,“拿…拿过来…昀儿…怕…怕黑…”
阿福立刻转身,如同怒目金刚般瞪向死死抱着黑盒子的孙老道:“老杂毛!把少爷的石头拿来!”
“石头?!放你娘的…”孙老道刚想骂,对上阿福那沙包大的拳头和凶悍的眼神,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眼珠滴溜溜乱转,看看盒子,又看看床上“虚弱”的李昀和凶神恶煞的阿福张小郎,权衡利弊,最终一咬牙,极其不甘地将盒子往前一推:“哼!道爷我…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先…先放你们这儿!回头…回头再算账!” 他嘴上硬气,脚下却像抹了油,贴着墙根就想溜。
“拦住他!”李昀的声音陡然转冷!眼神中的“茫然”瞬间褪尽,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这老道知道得太多!绝不能放走!
张小郎反应极快!如同鬼魅般滑步上前,一柄藏在袖中的短匕悄无声息地抵在了孙老道的腰眼上!声音如同毒蛇般阴冷:“孙道长…我家少爷没让你走。”
孙老道身体瞬间僵首!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他能感觉到后腰那冰冷的刀尖!这俩小子…不!这床上躺着的“傻子”…根本不是善茬!
“你…你们想干什么?!”孙老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干什么。”李昀在阿福的搀扶下,极其艰难地坐起身,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孙老道惊惶的脸,最后落在被张小郎踢到床边的黑盒子上。“只是想请道长…帮个小忙。”
他伸出那只伤痕累累、沾着血污的手,缓缓抚上那黝黑冰冷的金属盒面。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仿佛与心跳同步的微弱震动感。盒面上那些星辰般的凸起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转着幽暗的光泽。
“这盒子…昀儿打不开。”李昀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道长见多识广…想必…有办法?”
孙老道看着李昀那双深不见底、再无半分“傻气”的眼睛,又感受着后腰那冰冷的刀尖,喉头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知道,自己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眼前这个“傻子”…远比那些金吾卫可怕百倍!
“道…道爷我…”孙老道眼神闪烁,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
就在这时!
李昀抚摸着盒面的指尖,极其轻微地拂过盒面中心一处极其细微的、如同梅花形状的凹陷!那凹陷极小,若不细看,几乎与周围的星辰纹路融为一体!
就在指尖触碰凹陷的瞬间!
紧贴心口、被血污浸染的白梅玉簪,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召唤,猛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温润而灼热的悸动!一股沛然莫御的暖流瞬间涌入李昀心脉!与此同时,那黝黑的金属盒子也仿佛被彻底激活!盒面上所有的星辰纹路骤然亮起!散发出幽幽的、如同星海般的淡蓝色光芒!光芒流转,最终汇聚向那梅花形的凹陷处!
嗡——!
一声低沉而悠长的、如同古钟轰鸣般的震响,从盒子内部传出!瞬间传遍整个茅屋!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那看似浑然一体的金属盒子,竟沿着那流转星光的脉络,无声无息地…从中间…裂开了!
如同…一朵金属的梅花,在幽蓝的星光中…悍然绽放!
盒子内部,并非预想中的火药配方!没有纸张,没有兽皮!
只有…一层厚厚的、如同水银般缓缓流动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奇异液体!
液体中央,静静地悬浮着一片…一片薄如蝉翼、通体晶莹剔透、如同冰晶雕琢而成的…梅花瓣?!
那梅花瓣晶莹剔透,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白光,花瓣脉络清晰可见,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生机与玄奥!它静静地悬浮在流动的“水银”之上,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圣洁而神秘的气息!
整个茅屋,陷入了一片死寂!
阿福张大了嘴,如同见了鬼!张小郎手中的匕首都差点掉落!孙老道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浑身如同筛糠般抖着,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神…神物…这…这他娘的是神物啊…”
李昀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死死盯着那片悬浮的、晶莹剔透的冰晶梅花瓣!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告诉他…这才是玉簪真正感应的东西!这才是那“神机火雷”兽皮指向的…核心!
他强忍着激动,缓缓伸出手指,试探着,想要触碰那片冰晶花瓣。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花瓣的瞬间!
异变再生!
他怀中的白梅玉簪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白光!簪头那几朵金丝缠绕的白梅仿佛活了过来!而盒子内那片悬浮的冰晶花瓣,也仿佛受到了召唤,瞬间化作一道流光,如同乳燕投林般…主动地、迅疾无比地…射向李昀的眉心!
“少爷小心!”阿福惊恐大吼!
但…太快了!
那流光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在李昀根本来不及反应的瞬间,便己没入了他额角…那道被孙老道糊上厚厚黑膏的狰狞伤口之中!
“啊——!”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灵魂被撕裂又重组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李昀的全身!远比之前的任何伤痛都要强烈百倍!他眼前猛地一黑,无数破碎而混乱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入脑海!
巍峨的宫阙在烈火中崩塌!巨大的、如同山峦般的金属巨兽在云端咆哮!无数身着奇异甲胄的战士在星空中厮杀!还有…一株顶天立地、绽放着亿万朵晶莹梅花的…通天巨树!巨树之下,一道模糊的、散发着无上威严的倩影缓缓转身…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他的身上!
剧痛!眩晕!庞大的信息洪流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冲垮!他死死抱住头颅,身体蜷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阿福和张小郎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前想要按住李昀。
孙老道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李昀额角伤口处隐隐透出的、如同冰晶般的奇异白光,如同见了鬼:“夺…夺舍?!还是…神降?!”
就在这混乱与剧痛交织的顶点!
那支紧贴心口的白梅玉簪,簪头那朵最大的白梅花蕊深处,那点鹅黄花蕊,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一道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意念,如同冰泉滴落心湖,瞬间在李昀混乱痛苦的脑海中响起:
“梅落…子时…乾元殿…残碑…”
“持玉…来…”
意念消散。
李昀脑海中那毁天灭地的混乱画面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那片晶莹的梅花瓣虚影,深深烙印在意识深处,散发着温润而浩瀚的气息。额角伤口的剧痛也奇迹般地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凉与…掌控感。
他缓缓松开抱着头的手,抬起头。
脸上再无痛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寒潭般的平静。额角那被黑膏覆盖的伤口边缘,隐隐透出一丝冰晶般的微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茅屋中,亮得惊人,仿佛有星河流转。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拂过心口那支温润的白梅玉簪,目光穿透破败的墙壁,望向洛阳城中心,那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宫阙方向。
“乾元殿…残碑…”李昀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陛下…”
“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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