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玉兔噬苗 憨奴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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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玉兔噬苗 憨奴救田

 

暮色西合,西郊洛水之畔的“嘉禾田”笼罩在一片沉沉的阴影里。白日喧嚣散尽,只有的泥土气息和河风穿过新栽红薯藤蔓的细微沙沙声。田垄间插着稀疏的火把,光线昏黄跳跃,勉强勾勒出田间巡视庄户的身影,如同沉默的守夜人。

李昀裹着一件半旧的深色斗篷,独自一人蹲在田垄深处。他手里捻着一小撮的泥土,凑近鼻尖,深深嗅着。除了泥土固有的芬芳和草木灰的微呛,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淡薄的、带着点杏仁般的甜腥气,如同隐形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嗅觉神经上。这气味…太熟悉了!与太平公主送来的那包毒粉在油纸中泄露出的气息,如出一辙!虽然被大量灌溉的河水稀释,又被草木灰的气味掩盖,但在李昀刻意寻找下,依旧无所遁形。

果然来了!就在御田开种后不久!对方下手之快、之狠,远超预期!他目光如炬,锐利地扫视着脚下这片刚刚萌发新绿的土地。借着火把摇曳的光线,他清晰地看到,部分藤蔓靠近根部的叶片边缘,出现了一圈极其细微、不易察觉的焦黄卷曲!如同被无形的火焰舔舐过!这正是那毒粉灼烧植物根系的初期症状!若再晚发现一两日,毒素深入藤蔓,整片“祥瑞”将彻底化为“妖孽”!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席卷李昀全身!太平公主!这女人,当真是不择手段,步步紧逼!他猛地站起身,斗篷带起一阵风,惊动了不远处蹲着查看一株藤蔓的老刘头。

“少…少爷?” 老刘头吓了一跳,看着李昀在昏暗中显得异常沉凝的脸。

“刘伯,” 李昀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立刻!把所有庄户都叫起来!带上桶!去洛水取水!要快!越多越好!把这片田…给我彻底浇透!每一寸土!每一株苗!都不能落下!快!” 他指着脚下那片发现异样的区域。

“浇…浇透?” 老刘头有些懵,看看脚下的泥土,“少爷,这…这地够湿了…再浇…怕是要涝…”

“涝死也比毒死强!” 李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凌厉,“听我的!快去!出了事,我担着!”

老刘头被少爷眼中那骇人的光芒慑住,一个激灵,再不敢多问,立刻扯开嗓子,用带着浓重乡音的土话嘶吼起来:“起来!都起来!抄家伙!打水!浇田!快——!!!”

寂静的田野瞬间被打破!几十名庄户从短暂的休憩中被惊醒,茫然又迅速地抄起水桶扁担,如同被投入滚水的蚂蚁,冲向不远处的洛水河滩。哗啦啦的水声,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焦急的催促声,在沉沉夜色中交织成一曲紧张的交响。

李昀站在田垄上,看着庄户们一桶桶冰冷的洛水泼洒在田地里,看着水流迅速漫过田垄,浸透泥土。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稀释!用大量的水,拼命稀释土壤中那致命的毒素!这是唯一能保住这些幼苗、保住李家一线生机的笨办法!至于会不会涝伤…顾不得了!

“少爷!俺…俺干啥?” 阿福如同一头被惊动的蛮牛,从远处冲了过来,铜铃大眼在火把下闪烁着焦急的光芒。他手里还下意识地攥着一把锄头,仿佛随时准备砸碎什么。

李昀一把抓住阿福粗壮的手臂,力量之大让阿福都吃了一惊。“阿福!你力气最大!去!把库房存着的所有草木灰!全部搬来!有多少搬多少!撒!均匀地撒在这片浇透水的田里!快!” 草木灰是碱性的,或许…能中和部分酸性毒素?李昀不知道这土法子在毒理学上是否有效,但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辅助手段!死马当活马医!

“草木灰?撒田里?” 阿福虽然不明所以,但对少爷的命令有着近乎本能的绝对服从。他二话不说,丢下锄头,如同一阵旋风般冲向临时搭建的物料棚方向。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地砸在田埂上,如同战鼓擂动。

冷水漫灌!草木灰覆盖!李昀如同一个身处绝境的将军,调动着一切可用的“兵力”,与那看不见的剧毒赛跑。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混着夜间的寒气,冰冷刺骨。他死死盯着脚下翻涌的水流和被草木灰迅速染灰的泥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祈祷着这亡羊补牢的笨办法能奏效。

尚书府书房。烛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的凝重。李昭德端坐书案后,面前摊着一份加急送来的密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密报详细记录了嘉禾田突发的大规模夜灌和草木灰覆盖事件,以及庄户间流传的“少爷梦到地龙翻身,要水淹田地镇压”的荒诞说法。

“胡闹!” 李昭德一掌拍在书案上,震得笔架上的紫毫笔簌簌抖动,“夜半三更,冰水漫灌!草木灰覆田!他这是要毁了那三百亩御田吗?!刚开种就如此折腾!若‘祥瑞’有失,他拿什么去填陛下的‘嘉禾’匾?!” 愤怒和巨大的压力让他额角那道暗红的痂痕突突首跳。

管家李忠垂手肃立一旁,大气不敢出。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柳嬷嬷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走了进来,步履无声。她将参汤轻轻放在书案一角,目光平静地扫过李昭德盛怒的脸,然后,如同不经意般,从袖中取出一个用素帕包着的小小物件,放在参汤碗旁边。

“老爷,方才整理少爷旧物,在书匣夹层中,寻得此物。老奴瞧着…像是御赐之物,不敢擅专。” 柳嬷嬷的声音平稳无波。

李昭德的目光瞬间被那素帕吸引。他烦躁地挥手示意李忠退下。待书房门关上,他才一把抓起素帕,猛地掀开!

温润的白玉在烛光下流转着清冷的光泽。玉兔捣药的造型憨态可掬,兔耳上那两点细小的红宝石,如同凝固的血滴,闪烁着妖异的光芒——正是太平公主“赠予”李昀的那枚玉兔印!

轰——!!!

李昭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这玉兔印!它怎么会在昀儿的书匣夹层里?!是昀儿藏起来的?还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联想到西郊嘉禾田那匪夷所思的夜灌…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

毒!难道是毒?!太平公主…不仅想用毒粉毁掉藤蔓…更用这枚带着强烈暗示和威胁的玉兔印…对昀儿…下了毒?!所以昀儿才会行为失常,做出夜半冰水灌田这等匪夷所思之事?!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愤怒!李昭德猛地站起身,脸色惨白如纸,手指颤抖着指向门外,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嘶哑变形:“快!快叫府医!不!去请太医!立刻去请太医!去西郊!去嘉禾田!看看少爷!快——!!!”

他最后的嘶吼带着破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凄厉。

嘉禾田畔,混乱的抢救己接近尾声。

田地被浇灌得如同泥沼,浑浊的水流在低洼处汇聚成一个个小水洼,倒映着天上稀疏的星子和摇曳的火把光芒。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河水腥气、草木灰的呛人味道和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杏仁甜腥。精疲力竭的庄户们或坐或靠,大口喘着粗气。田垄间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黑色的草木灰,如同给大地披上了一件丧服。

李昀站在田埂高处,斗篷的下摆沾满了泥浆。他脸色苍白,嘴唇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发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如同寒夜里的星辰。他仔细查看着几株被重点“抢救”过的藤蔓,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沾满灰浆的叶片。那圈细微的焦黄卷曲似乎…没有再扩散的迹象?嫩芽依旧顽强地顶着灰土,透出一点新绿。亡羊补牢…似乎奏效了?他心中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撕裂了田野的寂静!只见一队打着兵部尚书府灯笼的护卫簇拥着两辆马车,风驰电掣般冲到了田边!当先一辆马车尚未停稳,车帘便被猛地掀开,李昭德几乎是跌撞着跳下车来,官袍凌乱,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惊惶惨白!

“昀儿!昀儿何在?!” 他声嘶力竭地大喊,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人群中疯狂扫视,最后死死定格在田埂上那个沾满泥污的身影上。

“爹?” 李昀愕然转身,看着父亲那副失魂落魄、仿佛天塌下来的样子,心中猛地一沉。出什么事了?

李昭德根本顾不上满地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到李昀面前,双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他的双肩,力气之大让李昀都感到了疼痛!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儿子的脸,仿佛要从中找出中毒的蛛丝马迹,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颤抖:“昀儿!你…你怎么样?可有哪里不适?头晕?恶心?快告诉爹!”

“爹…我…我没事啊…” 李昀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懵,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没事?怎么会没事?!” 李昭德根本不信,他猛地回头,对着后面那辆刚刚停稳的马车嘶吼:“太医!太医何在?!速来为少爷诊脉!快!”

马车上,一名须发皆白、提着药箱的老太医被护卫几乎是架了下来,踉踉跄跄地跑到近前,看着眼前泥猴般的父子俩和一片狼藉的田地,也是一脸茫然。

“爹!我真的没事!” 李昀看着父亲眼中那几乎崩溃的恐惧,心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柳嬷嬷、玉兔印…瞬间明白了!是那枚玉兔印!父亲以为太平公主用它给自己下了毒!所以才会如此失态!

他心中五味杂陈,有酸涩,有无奈,更有一丝被父亲这近乎本能关切的触动。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爹…昀儿就是…就是做梦…梦见地龙翻身…地龙怕水…怕灰…才…才让人浇水撒灰…压一压…您看…藤藤…藤藤都没事…” 他笨拙地指向田里。

李昭德顺着儿子的手指看去。火光下,那些覆盖着草木灰、根部浸在泥水里的藤蔓,嫩芽虽小,却倔强地挺立着,并未出现想象中的枯萎衰败之象。再看看儿子沾满泥污却眼神清亮(努力装出来的“清澈”)、气息平稳的样子,似乎…真的不像中毒?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李昭德抓着李昀肩膀的手,力道缓缓松开。他深吸了几口带着泥腥味的冷冽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喃喃着,声音沙哑无力。他疲惫地挥挥手,示意一脸懵懂的老太医退下。目光再次扫过狼藉的田地,扫过那些沾着灰泥的藤蔓,最后落在儿子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后怕,有疑惑,更有一丝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审视。

“这田…” 李昭德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既己如此…你好自为之。” 他不再多言,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在护卫的搀扶下,踉跄地转身,走向马车。背影在火把下拉得老长,透着无尽的萧索与沉重。

李昀看着父亲离去的马车消失在沉沉夜色中,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灰的双手,最后目光落在了腰间——那里,那个装着女帝御赐白梅玉簪的锦囊旁边,此刻又多了一个冰冷的硬物——那枚差点引发父亲崩溃的玉兔印。

他缓缓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太平公主…这无声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翌日清晨,尚书府账房。

王账房顶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如同被霜打蔫的老茄子,瘫在太师椅里。他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天书般的“鬼画符”表格,而是一本簇新的、散发着墨香的空白账册。旁边,放着一把崭新的算盘,算珠油亮,显然刚上过油。

“王伯,” 李昀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刻意的小心翼翼,“新…新账本…好看…”

王账房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皮,看着少爷“天真无邪”的脸,连哀嚎的力气都没了。昨夜西郊的混乱他有所耳闻,老爷深夜惊惶出府更是闹得阖府不宁。他这把老骨头,实在经不起更多惊吓了。

李昀走到桌前,拿起那本新账册,又拿起那柄新算盘,笨拙地将算盘塞到王账房手里:“用…用这个…新…新的…好使…” 然后,他拿起毛笔,蘸了墨,在新账册的扉页上,歪歪扭扭地、极其缓慢地写下了几个大字:甲字壹号库流水总账。

字体稚拙,如同蒙童初学。但王账房浑浊的老眼却猛地一亮!总账!旧式总账!少爷这是…终于放弃那吃钱的“鬼画符”了?允许他用老祖宗的算盘珠子了?!一股绝处逢生的狂喜瞬间冲散了连日的阴霾!

“少爷!您…您真是…” 王账房激动得老泪纵横,紧紧攥着那柄新算盘,如同攥着失而复得的命根子,“老朽…老朽定不负所托!定把这账目管得…管得水泼不进!针扎不透!” 他枯瘦的手指抚摸着光滑的算盘珠子,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的火焰。

李昀看着王账房瞬间焕发的“生机”,脸上维持着“傻笑”,心中却微微松了口气。暂时放弃新式表格,回归王账房熟悉的旧式总账,是稳住内部、集中精力应对外部危机的权宜之计。至少,能让这忠心耿耿却饱受折磨的老账房,不再成为敌人攻讦的突破口。

“王伯…辛苦…” 李昀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转身欲走。

“少爷留步!” 王账房突然想起什么,连忙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单据,脸上带着一丝谄媚和急于表功的急切,“这是…这是前日‘十里香’补送来的货单!说是之前疏忽,漏记了折扣!您看!这‘烧春’的进价,每坛降回西百五十文了!还…还额外送了十坛赔罪!嘿嘿,定是那孙有财的事传出去,他们怕了!” 他指着单据上新改的数字,一脸“老朽早就说过旧账本才是王道”的得意。

李昀接过单据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弧度。武三思…这是在示弱?还是在为下一次更阴狠的进攻做准备?他不再看单据,随手丢在桌上,对着王账房“傻笑”点头:“王伯…厉害…”

走出账房,清晨微冷的空气涌入肺腑。李昀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玉兔印,那冰冷的触感如同附骨之疽。太平公主的毒计虽被暂时挫败,但她的阴影,如同这初春清晨尚未散尽的薄雾,依旧沉沉地笼罩着整个尚书府,笼罩着洛水之畔那片浸透了冷水和草木灰的“嘉禾田”。

路还很长。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他抬头,望向洛阳城皇宫的方向,那里,女帝鬓边的白梅,是否也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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