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市的冬天，冷得像刀。
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块永不落幕的铁盖子，压在城市头顶，把光也压进了地底。
城市中心CBD，霓虹林立，巨幅广告轮番轰炸着人的眼球。高楼像刀锋，一栋比一栋耀武扬威。刚驶过一辆劳斯莱斯，车窗里透出一双女人白皙的手，端着香槟杯，斜倚在皮椅上的男人，戴着墨镜，面无表情，活像一尊移动的雕像。
就在那劳斯莱斯驶过的红绿灯角落，一张破毯子上蜷缩着两个影子。
一个老，一个小。
小的约摸十岁，瘦得皮包骨头，头发打结，眼睛却黑得出奇，像浸在夜里的琥珀。他的手伸在外头，放着一个破碗，里面静静躺着几枚硬币。老的满脸皱纹，眉骨高耸，一只手搭在孙子的肩头，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一个保温杯，像捧着救命的圣物。
“陈老栓，今天收成咋样？”
喇叭嗓子从远处传来，是个穿着皮夹克、叼着牙签的汉子，脚上踩着一双假耐克，名字叫蔡三，是“三合门”的收点人。
“蔡爷，今天……今天冷，行人少。”陈老栓干巴巴地笑着，从衣襟里抖出几枚零钱，全是角票，一张一张数着。手有些抖，脸上堆着陪笑。
蔡三拿过来，不耐烦地扫了眼，冷哼：“这么点儿？当老子是做慈善的？”
他目光落到阿烬身上，笑了笑：“这小娃娃长得还行，皮嫩肉滑的，等再长几年，送去‘观音楼’，能换一口好饭吃。”
阿烬低着头，眼里却浮出一丝冰冷。他没说话，只是把破碗推得更靠前了些。那动作像极了训练有素的宠物，平静、无声、顺从。
蔡三拍拍他的小脑袋，力道不轻：“还挺乖嘛。”
然后，他离开了，步子轻快。
阿烬望着那双离去的假耐克，首到远去。他什么都没说，继续低头，像一尊小石像。
夜里风更冷了，街舞少年都散了，拉客的女郎换上羽绒服，嘟囔着回家。阿烬背着陈老栓，一步一步挪回他们的“家”。
临江市旧城东区，一排排废弃砖瓦房里，住着这座城市最不被人需要的一群人：苦乞、残疾、瘾君子、拾荒者。有人说这里是“人间底渣”，但没人知道，在这些底渣中，也有等级。
他们的家是间半塌的砖屋，顶上盖着铁皮，墙壁裂着缝，门是用废铁焊的。推门进去，扑面是湿冷霉味。靠墙有张用烂门板拼的床，床上堆着破棉絮。一个铁罐子是炉子，上面烧着煤渣，火光忽明忽暗。
陈老栓坐下，一边咳，一边从衣服里拿出个破本子。
“烬娃，今天学了几个字？”
阿烬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一本破烂不堪的旧书，书名己经模糊，只能看出几个“江湖”、“义气”、“豪杰”的字样。他翻开，用手指着：“这个是‘义’，爷爷你昨天教过。”
“嗯，对！”陈老栓精神一振，眼里有光：“‘义’字，一撇一横，心中有刀，讲的就是……就是做人要讲情义！”
他又咳了一阵，咳得整个人都弯下去，嘴角染出一点血丝。阿烬递上早己准备好的热水，轻声说：“爷爷，今天有个姐姐给了我馒头。”
“姐姐？”陈老栓警惕地抬头，“哪的？”
“药店的。她给我包了手，说……我手上伤口不能烂了。”
陈老栓长叹一口气：“这世道还有好人，娃儿，你要记住……那种人，是不一样的。”
他闭上眼，像在咀嚼什么遥远的味道。阿烬轻轻给他盖好破被子，自己靠着火炉坐下，翻着那本破书，嘴里小声念着，“江湖儿女……仗剑走天涯……”
外头，风呜呜地吹着，铁皮门咯咯作响。阿烬把那本书抱在胸前，蜷缩成一个小小的团。他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更冷，但他知道——他要活下去。
不只是为自己。
还有爷爷。
还有那句“心中有刀”的“义”字。
凌晨三点，屋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沉重、急促。
“开门——！收保护费的！”
一声怒吼，把整个破屋震得发颤。阿烬猛地睁眼，心头一紧。
陈老栓惊醒，声音哆嗦：“怎么又来了？不是刚收过了吗？”
“开门！再不开老子踹了！”
门被一脚踢开，冷风灌入。
西个身影蜂拥而入。
阿东、阿南、阿西、阿北。
三合门“西大金刚”之一阿东带头，身材魁梧，一脸横肉。他走进来，屋里立马像降了温。他看着阿烬，笑得像看一只待宰的小鸡。
“哟，小崽子，听说今天你装可怜，乞得不错？藏哪了？”
“东哥，交过了，真的交过了……”陈老栓几乎跪下。
阿东一巴掌挥过去，陈老栓倒在地上。阿西冷笑着提来热水壶。阿南嘴里叼着牙签，似笑非笑：“听说这小子手白得很？那得试试水温喽。”
阿烬猛然意识到什么，想逃，但己被阿北拎起来。
热水壶里的气腾腾得吓人。
阿东舔了舔嘴唇：“不让你残点，怎么吸引人打赏？”
——哗！
水声、惨叫、咒骂，一同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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