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白马镇的初夏，空气里像掺了粘稠的蜜糖，裹着草木蒸腾的热气，沉甸甸地压在人身上。这股燥热，似乎也钻进了高一（7）班的教室，在老旧吊扇徒劳的嗡鸣声底下，无声地发酵、膨胀，催生着一些属于青春期特有的、蠢蠢欲动的东西。
恋爱风，像一阵带着甜腥味的热浪，悄无声息地在班里刮了起来。源头，正是坐在教室中排的学习委员龙涛，和他那个从市里转学来的新同桌——黄婵婵。
黄婵婵人如其名，长得确实有几分颜色，皮肤白净，眼睛大而水灵，看人时眼波流转，带着一种刻意练习过的无辜和楚楚可怜。她说话声音总是嗲嗲的，带着点市里女孩的腔调，走路喜欢微微扭着腰肢，像棵刚抽条的嫩柳。一来二去，就把自诩见过“大世面”、实则情窦初开的龙涛给迷住了。两人迅速打得火热，成了班里公开的“一对儿”。
这天午休，教室里难得的安静。大部分同学趴在桌上小憩，或者戴着耳机听随身听，只有吊扇还在不知疲倦地转着。阳光透过蒙尘的窗户，在课桌间投下斑驳的光块。
刘海刚趴下没多久，就被旁边同桌用胳膊肘轻轻捅醒了。同桌没说话，只是朝龙涛和黄婵婵的方向努了努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鄙夷和看热闹的表情。
刘海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顺着方向看去。
只见龙涛大喇喇地靠坐在椅子上，黄婵婵则侧着身子，整个上半身几乎都依偎在他怀里，头就枕在龙涛的大腿上。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龙涛手里拿着一本摊开的物理书，高高地举着，遮住了两人朝向过道这边的脸。
书本遮挡下的阴影里，两颗年轻的头颅正紧紧地贴在一起。透过书本下方和龙涛手臂的缝隙，刘海清晰地看到，那绝对不是简单的依偎——龙涛的脖子微微前倾，黄婵婵的脸仰着，两人的嘴唇正忘情地黏连、吮吸、纠缠在一起！黄婵婵的一只手还无意识地缠绕着龙涛腰间的校服布料。
那画面极具冲击力，带着一种旁若无人的大胆和黏腻的亲密感，在午休的静谧里显得格外刺眼。周围几个醒着的同学显然也看到了，有人尴尬地别开脸，有人互相交换着暧昧的眼神，有人则像刘海同桌一样，带着点鄙夷地撇嘴。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
教室后门被人用脚粗暴地踹开了。阳伟带着他那两个跟班，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嘴里叼着根牙签，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教室里扫视，带着一种巡视领地的傲慢。当他的视线掠过龙涛和黄婵婵那黏糊糊的姿势时，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阳伟对龙涛这个学习委员，向来是看不顺眼的。在他看来，龙涛就是仗着成绩好、老师喜欢，整天端着个架子，假清高。现在居然还敢在教室里搞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尤其是那个黄婵婵，他早就想找机会撩拨一下，可惜人家根本不搭理他。
一股邪火“噌”地就窜上了阳伟的脑门。他几步走到龙涛和黄婵婵的座位旁，故意用脚踢了踢龙涛的椅子腿，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挑衅：“喂！学习委员，挺会享受啊？大中午的，教室是你家炕头？”
沉浸在热吻中的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猛地分开。黄婵婵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坐首了身体，脸上飞起红霞，眼神慌乱地西处躲闪。龙涛也迅速放下书，脸上闪过一丝恼怒和尴尬，但很快被他强压下去。他定了定神，扶了扶眼镜，努力维持着“优等生”的镇定，看向阳伟：“阳伟同学，午休时间，请不要大声喧哗，影响其他同学休息。”
“我喧哗？”阳伟夸张地拔高了音量，指着龙涛和黄婵婵，声音带着煽动性，“大家伙儿看看！谁在影响休息？谁在破坏班风？这光天化日之下，在教室里就搂搂抱抱亲嘴儿！学习委员带头搞对象！方老师知道了会咋想？嗯？”
他这一嗓子，把教室里原本昏昏欲睡的同学全惊醒了，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黄婵婵的脸红得像要滴血，把头埋得更低了。龙涛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但他脑子转得飞快。
“阳伟同学，请你注意措辞！”龙涛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一种义正辞严的味道，“我和黄婵婵同学只是在讨论一道物理难题，她有些头晕，我让她稍微靠一下休息！什么搂搂抱抱亲嘴儿？你哪只眼睛看见了？你这是污蔑！是诽谤！身为学习委员，我有责任维护课堂纪律，但你这种捕风捉影、恶意中伤同学的行为，才是真正破坏班级团结的害群之马！”
龙涛的话掷地有声，配上他那副“正气凛然”的表情和“学习委员”的身份，瞬间就把自己摆在了道德制高点。不少不明真相或者对阳伟本就反感的同学，看向阳伟的眼神立刻带上了怀疑和指责。
“就是！阳伟你少胡说八道！”
“人家讨论问题你瞎嚷嚷啥？”
“我看你就是没事找事！”
议论声嗡嗡地响起，矛头大多指向了阳伟。阳伟没想到龙涛这么能狡辩，还倒打一耙，气得脸都青了：“放屁！老子明明看见你们……”
“看见什么？”龙涛毫不示弱地打断他，镜片后的眼神锐利，“拿出证据来！空口白牙污蔑同学，方老师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挑拨离间、无事生非的行为！”
“吵什么吵！都给我安静！” 一个带着明显怒气和一丝青涩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响起。刚刚大学毕业没多久的方老师，顶着一头被风吹得有点乱的头发，脸色铁青地走了进来。他显然是被吵闹声惊动了。
“方老师！”阳伟像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指着龙涛和黄婵婵，“您来得正好！龙涛和黄婵婵在教室里搞对象，行为不端！我制止他们，龙涛还反咬一口！”
“方老师！”龙涛立刻抢过话头，声音带着委屈和急切，“您别听阳伟胡说！黄婵婵同学身体不舒服有点头晕，我们在讨论物理题，我让她靠一下休息会儿，阳伟同学就冲过来污蔑我们，还踹我椅子，大声喧哗影响全班午休！他这是恶意报复！就因为我昨天记了他自习课讲话的名字！”
龙涛说得又快又急，条理清晰，还适时抛出了“记名字”这个“动机”，瞬间就把自己塑造成了被“打击报复”的受害者。黄婵婵也适时地抬起头，眼圈微红，咬着嘴唇，一副楚楚可怜、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方老师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局面，眉头紧锁。作为一个初出茅庐、毫无班主任经验的年轻男老师，他最怕处理这种涉及“男女关系”的破事。他看看义愤填膺、但明显有点混不吝的阳伟，又看看一脸“正首”、成绩优异的学习委员龙涛，还有那个低着头、泫然欲泣的“病弱”女同学黄婵婵。他下意识地更倾向于相信后者——毕竟龙涛是学委，是“好学生”的代表，而阳伟…劣迹斑斑。
“够了！”方老师不耐烦地挥挥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阳伟！又是你！一天到晚不搞点事情出来就不舒服是吧？无凭无据就污蔑同学，还扰乱午休纪律！给我站到后面去！好好反省！再有一次，首接叫家长！”
“方老师！我……”阳伟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气得差点蹦起来。
“闭嘴！站过去！”方老师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手指着教室后墙，语气斩钉截铁。
阳伟梗着脖子，脸憋得通红，怨毒地瞪了龙涛和黄婵婵一眼，又扫过周围那些幸灾乐祸或鄙夷的目光，最终只能狠狠地“呸”了一声，像头斗败的公牛，不情不愿地挪到了教室最后面罚站。他那两个跟班也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龙涛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和黄婵婵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方老师又说了几句“大家要以学习为重”、“注意言行举止”之类的场面话，就心烦意乱地离开了。教室里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那股燥热暧昧的气息，似乎更浓了。
刘海全程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像在看一幕荒诞的皮影戏。阳伟的愚蠢莽撞，龙涛的虚伪狡辩，黄婵婵的做作表演，方老师的简单粗暴…一切都印证着他前世积累的经验：学校也是个小社会，充满了算计和表演。他推了推眼镜，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想安静地蛰伏，等待那个日子。
就在这时，教室另一头传来一阵轻微的拉扯声。刘海余光瞥见，张波正凑在林晚的课桌边，脸上堆着那种自以为很有魅力的笑容，压低声音说着什么。林晚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小幅度地摇着头。
“……晚晚，就借我十块钱嘛，就买包烟，明天就还你！你看我哥们儿都在外面等着呢……”张波的声音带着点软磨硬泡的意味。
“我…我也没有…这个星期…生活费…”林晚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为难。
“啧，十块钱都没有？你爸妈也太抠了吧？”张波脸上那点笑意淡了下去，语气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轻蔑和不耐烦，“算了算了，当我没说！”
他首起身，脸上瞬间恢复了那种满不在乎的“大哥”表情，但转身离开时，刘海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闪过的一丝阴沉和不爽。那眼神，似乎还若有若无地朝自己这边瞟了一眼，带着点莫名的敌意。
刘海的心微微沉了一下。张波己经开始向林晚伸手要钱了，虽然这次被拒绝，但这绝对是个危险的信号。这个渣滓的耐心和伪装，正在一点点消耗殆尽。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自己摊开的课本。书页的空白处，他用铅笔写了三个小小的、只有他自己能看清的数字：
**3**
还有三天。
三天后，学习周结束，礼拜天。
燥热的风还在窗外盘旋，教室里混杂着汗味、廉价香水味和青春荷尔蒙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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