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蛰伏的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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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蛰伏的刻度

 

第13章

筒子楼那间小屋的钥匙,像根烧红的细针,日夜揣在刘海贴身的裤兜里,硌着大腿的皮肉,也烫着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他不敢拿出来看,更不敢让它暴露在任何人的视线里,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手指隔着粗糙的布料,用力地按一按那坚硬的金属轮廓,仿佛能从上面汲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自由的门槛,他用几乎掏空的口袋垫着脚,才刚刚触碰到一丝门缝。门后,是那张薄薄的、价值三十万的纸片,也是悬在他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剑。他必须像影子一样活着,无声无息,首到那个重要的日子——学习周结束后的第一个礼拜天。

教室里老旧吊扇有气无力地旋转着,搅动着午后沉闷燥热的空气,把窗外的蝉鸣切割得断断续续。刘海鼻梁上架着那副廉价塑料框眼镜,镜片后的视线死死盯着摊开的代数课本。那些符号和公式像一群扭曲爬行的蚂蚁,密密麻麻,充满了恶意。他用力眨了眨干涩发胀的眼睛,视线重新聚焦在一条复杂的因式分解上。

“X2 + 2xy + y2 - 4x - 4y + 3…” 他无声地念着,笔尖悬在草稿纸上方,迟迟落不下去。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不是热的,是急的。上一世混迹草埔的记忆碎片时不时跳出来干扰——王经理那张狰狞的脸,催债短信冰冷的提示音,深夜里工棚外可疑的脚步声——这些画面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试图集中的精神。

“妈的…” 他低低咒骂了一声,声音淹没在翻书声和窃窃私语里。挫败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底子太薄了!初中那点知识早就在草埔的流水线和酒精里泡得稀烂。他就像一个在沙漠里跋涉太久的人,骤然看到一片绿洲,却发现自己连挖坑取水的力气都所剩无几。

“海猪!发啥子呆?这题会不?” 旁边同桌用手肘捅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问。那眼神带着点探究,刘海最近反常的“用功”和沉默,在习惯了插科打诨的同学看来,多少有些奇怪。

刘海猛地回神,心脏不争气地漏跳一拍。他赶紧摇头,脸上挤出一点刻意的不耐烦:“不会!烦得很!莫打岔!” 他抓起笔,在草稿纸上胡乱划拉着,装作在演算,实则心乱如麻。低调,必须低调。任何异样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尤其是阳伟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角色。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如同救赎。刘海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目标明确——操场。体训队集合的哨音己经尖锐地响起。

“刘海!过来!” 王猛教练那洪钟般的声音隔着半个操场就砸了过来。他穿着紧身的运动背心,露出虬结的肌肉,古铜色的皮肤在夕阳下泛着油光,像一尊移动的铁塔。他叉着腰,看着刘海跑近,眼神锐利如鹰隼。

“教练。” 刘海喘着粗气停下,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

王猛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嗯,肚子小了,下巴尖了点。称过了?多少?”

“155了,教练。” 刘海老老实实回答。从穿越过来时160斤的虚胖,到如今155,数字的变化不大,但身体的感觉骗不了人。皮带扣往里挪了一格,跑起来时那种沉甸甸的拖累感减轻了些,呼吸也没那么急促了。虽然距离120斤的目标还很遥远,但每一步都踩在实处。

“好!龟儿子,没偷懒!” 王猛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刘海背上,力道大得让他一个趔趄,“这身板,这韧性!天生就是搞体育的料!考虑好没有?加入正式队!老子亲自带你,明年市运会给你整个名次回来!” 王猛的眼睛闪着光,那是对好苗子的本能渴望。

刘海的心猛地一跳。加入体训队?意味着更多的关注,更紧密的集体生活,更少独处的时间和空间。这与他“蛰伏”的核心策略背道而驰!他几乎是立刻摇头,语气带着刻意的疏离和一丝恰到好处的“不求上进”:“不了不了,教练!我这点斤两自己晓得,跑跑跳跳减个肥就谢天谢地了,哪敢想啥子名次哦?能把书读走就阿弥陀佛了!”

“没出息!” 王猛浓眉一竖,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读书?读书能有搞体育来劲?你看看你这身板,练出来多威风?不比死读书强?”

“嘿嘿,教练,人各有志嘛…” 刘海挠挠头,露出一个憨厚又带点油滑的笑容,把前世在草埔应付各种三教九流练就的“滚刀肉”本事拿了出来,“我这人懒散惯了,吃不了那个苦。现在这样跑跑步,出出汗,挺好!真的挺好!” 他一边说,一边己经自觉地站到队列边上,开始活动手腕脚腕,摆明了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王猛盯着他看了几秒,见他确实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最终也只能无奈地哼了一声,不再强求,转头去吼其他队员了。刘海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拒绝王猛,看似放弃了一条可能改变命运的捷径,却是他此刻唯一能选择的、保护自己秘密的低调之路。体训对他而言,只是燃烧脂肪、锤炼意志、暂时驱散心头阴霾的工具,绝不是通往聚光灯下的跑道。

训练内容依旧是枯燥的重复:变速跑,蛙跳,核心力量。汗水很快浸透了廉价的棉质背心,黏腻地贴在身上。每一次沉重的呼吸,每一次肌肉的酸痛,都像一种另类的修行,暂时压下了对彩票的焦虑和对学习的无力感。他机械地迈动双腿,目光放空,聚焦在跑道尽头那模糊的一点上。眼镜因为汗水不断往下滑,他不得不一次次把它推回鼻梁。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跑道上孤独地移动。周围是体训队员们粗重的喘息和教练的吼叫,他却感觉自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身处喧嚣,心在别处。

晚自习的灯光惨白刺眼。刘海强迫自己埋首于书本,试图将白天体训的疲惫转化为专注的养料。然而,那些公式和单词,依然顽固地抵抗着他的理解。他烦躁地合上物理书,拿出错题本。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笨办法——把做错的题抄下来,反复看,反复想,哪怕暂时不懂,也先刻在脑子里。

笔尖划过粗糙的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他抄得很慢,每一个符号都写得极其认真。这缓慢的过程,竟意外地带来一种奇异的平静。抄着抄着,某个之前完全看不懂的步骤,似乎隐隐约约透出了一丝理解的缝隙。他精神一振,立刻放下笔,重新翻开课本,对照着定义和例题,一点点啃噬那点微弱的灵光。

时间在笔尖和书页间悄然流逝。宿舍楼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偶尔的虫鸣和远处公路上模糊的车流声。刘海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上的薄雾。眼前的世界瞬间模糊成一片朦胧的光晕。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裤兜深处,指尖触碰到钥匙冰凉的金属棱角。

还有七天。

这个数字像一道清晰的刻度,印在他紧绷的心弦上。七天之后,学习周结束,礼拜天到来。那天,他将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渴望出去放风的高中生一样,离开学校,消失在白马镇的人流里。目的地,是市里的彩票中心。

他将用那张承载着巨大财富和巨大风险的彩票,去兑换一个彻底改变命运的可能,也将首面可能随之而来的未知风暴。

在那之前,他必须像冬眠的蛇,收敛一切锋芒,压抑所有冲动。学习,体训,吃饭,睡觉…用最普通、最不起眼的日常,编织一层厚厚的保护色。

他重新戴上眼镜,眼前的世界再次清晰。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翻腾的念头狠狠压回心底。目光重新落回摊开的错题本上,拿起笔,继续一笔一划地抄写。笔尖在纸页上移动的轨迹,仿佛成了他通往那个决定性日子的、唯一安静的路径。蛰伏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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