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能让他那双沉寂的眼眸泛起波澜的，只有苏蝉月。
庭院中，苏蝉月正为他换最后一次药。
她的指尖轻巧，动作熟稔，像是在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
仇饮焚的目光却死死锁着她，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血里。
“够了。”
他突然开口，沙哑的嗓音打破了寂静，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苏蝉月秀眉微蹙，想挣脱。
“别动！”
她冷下脸，声音也带了冰碴：“你疯了？伤口还没彻底愈合！”
“我说够了！”
仇饮焚固执地重复，眼底翻涌着苏蝉月看不懂的暗流。
“我不是废人，不需要你像个瓷娃娃一样伺候着。”
他猛地起身，带倒了旁边的药碗，清脆的碎裂声在两人之间炸开。
他一把夺过苏蝉月手中的石杵，自顾自地开始研磨药草。
动作笨拙又粗暴，药汁溅得到处都是。
但他毫不在意，只是发狠地用力。
仿佛要将满腔的郁结都碾碎在这石臼之中。
苏蝉月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中一声轻叹。
她知道，那场酷刑与折磨，击碎的不仅是他的筋骨。
更是他身为顶尖刀客的骄傲。
被她以那种近乎神迹的方式救回，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
这种无力，正在灼烧着他。
就在这时，一名弟子匆匆跑来，神色慌张：“谷主，不好了！京城那边传来消息，说……说陛下正在追查一个叫‘鬼手毒医’的女人，还、还要她的一滴血！”
“鬼手毒医？”
仇饮焚研墨的动作一顿，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射向苏蝉夜。
苏蝉月面不改色，只是挥退了弟子，淡淡道：“江湖传言，不必当真。”
她转身欲走，手腕却再次被他攥住。
“是你，对不对？”
仇饮焚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颤抖。
“天牢里救我的人，是你。用毒雾杀光守卫，用自己的血治好我伤的人，全都是你！”
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苏蝉月沉默了。
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仇饮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终于明白，她为了救他，暴露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裴云鸿要的不是什么“鬼手毒医”，他要的是她！
要的是她那能起死回生的凤凰血！
“为什么？”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为了我这种人，值得吗？”
“没有值不值得。”
苏蝉月终于回头看他，那双总是覆着寒冰的眸子，此刻却清澈得像一汪深潭。
“我说了，要带你回家。我说到做到。”
她说完，便走进了那间堆满了毒经秘典的书房。
将他一个人留在了破碎的瓷片和浓重的药气里。
夜，凉如水。
苏蝉月站在一株百年的合欢树下，任由夜风吹拂着她乌黑的发丝。
她需要冷静，需要思考。裴云鸿的反应比她预想的更快，也更狠。
一张天罗地网，己经朝着她张开。
她不能连累仇饮焚。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决绝。
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你该走了。”
苏蝉月的声音比月色更冷。
“京城的鹰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你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仇饮焚没有回答，只是走到了她的面前。
在清冷的月光下，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了从未有过的郑重与虔诚。
然后，在苏蝉月震惊的目光中。
这个孤傲了一生的男人，缓缓地、坚定地，单膝跪了下去！
“你干什么！”
苏蝉月厉声喝道，想要扶他，却被他牢牢按住了手。
“阿月。”
他仰起头，一字一顿地唤着她的名字。
那是在天牢昏迷时，他刻在灵魂深处的呢喃。
“我仇饮焚，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在刀口上舔血过了十年。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死在哪条臭水沟里，都无人问津。”
他的声音很沉，带着一种剖开心扉的真挚。
“可是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在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你。我想着，那个总是一脸冰冷，却会笨拙地为我处理伤口的你；那个说着最狠的话，却做了最傻的事的你。”
“你踏着尸山血海而来，像一道光，劈开了我的绝望。”
他抓起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那上面，有一道新愈的疤痕。
“你用你的血，你的寿元，换回了我这条贱命。从那一刻起，我仇饮焚，就不再是我自己的了。”
苏蝉月浑身一颤，眼眶瞬间滚烫。
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阿月，让我跟着你。”
他眼中燃着两簇火，亮得惊人。
“你的仇人，就是我的死敌。你的心愿，就是我此生的道。你要这江山，我为你去夺！你要那狗皇帝的命，我为你去取！”
“我不要你的报答！”
苏蝉月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她怕了。
怕这份沉重的情感会将她彻底压垮。
“这不是报答！”
仇饮焚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震慑人心的力量。
他深深地望着她，眼中是化不开的深情和一往无前的决绝。
“是心甘情愿。”
“阿月，我愿为你而死，此生不悔！”
最后八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对着这苍茫天地立下了最重的血誓。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挣脱了苏蝉月的眼眶，重重地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完了。
她辛苦构筑起来的冰冷壁垒，在这一刻，被这个男人用最滚烫的真心，撞得粉碎。
她缓缓蹲下身，颤抖的手抚上他坚毅的脸庞。
“傻子……”
她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你知不知道，我的路，是一条没有归途的黄泉路。跟着我，你会死的。”
“能死在你前面，为你挡下致命一击，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
仇饮焚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
苏蝉月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而下。
她将他从地上拉起，紧紧地抱住他。
这个怀抱，不再是朋友，不再是盟友，而是……一种她不敢深想的羁绊。
“好……”
她在他耳边轻声承诺，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
“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在我让你走之前，不许死。”
这是她能给出的，唯一的回应。
复仇未了，情爱难全。
但她可以向他保证，此生，绝不负他。
仇饮焚笑了，那是他从灵州城回来后，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意。
如冰雪初融，星辰入海。
他反手将她拥入怀中，仿佛要将这个娇小的女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就在这片刻的温情中，林中深处，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鸟鸣，划破了夜的寂静。
夜色渐浓，无论是在深林之中，还是千里之外的京城，安阳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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