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空气仿佛被抽成了真空,只剩下激光共聚焦显微操作臂运行时细微的嗡鸣。罗梦霞如同入定的老僧,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凝聚在双眼和操控着精密机械臂的指尖。高倍目镜下,那粒深嵌在丝线缝隙中的金属断尖,被放大了数百倍,如同悬浮在幽暗宇宙中的一颗致命星辰。冰冷的激光束如同最细微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剥离着包裹在它周围的、凝固了数百年的油脂和血污基质。
汗水从罗梦霞的额角渗出,沿着紧绷的太阳穴滑下,她却浑然不觉。每一次激光束的轻微移动,每一次负压吸取装置的开启,都牵动着她的全部神经。那粒断尖太微小了,与周围纤维的结合也太紧密,稍有差池,要么损伤文物本体,要么让这关键物证化为齑粉。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林浩在一旁紧张地盯着辅助屏幕,大气不敢出。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漫长操作后,那粒微尘般的金属断尖,连同包裹着它的一小团极其微量的深褐色污渍基质,被无损地吸取到一根特制的、充满惰性气体的微型样品管中。操作臂平稳收回。
“成了!”林浩忍不住低呼一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
罗梦霞这才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后背的衬衫己被冷汗浸透。她小心翼翼地取下那根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样品管,如同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钻石。她没有停顿,立刻将其放入旁边等待己久的微区X射线荧光光谱仪中。
仪器启动,发出低沉的运行声。屏幕上开始快速滚动分析数据。
等待结果的时间,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罗梦霞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酸涩的眼睛。黑暗中,指尖触碰嫁衣污渍时感受到的冰冷绝望,再次如潮水般涌来。那只紧攥着冰冷金属的僵硬手掌的幻触,清晰得令人心悸。那金属物……是断裂的金簪?还是……折断的银针?或者,是别的什么?
“结果出来了!”林浩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罗梦霞猛地睁开眼。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元素谱线峰值:银(Ag)—— 峰值异常显著!铜(Cu)——少量!锡(Sn)——微量!还有微量的硫(S)和铁(Fe)……
“是银!”林浩的声音在颤抖,“主体是银!含有少量铜锡合金成分!这……这符合清代常见银针的材质特征!那些硫和铁,很可能是环境污染物或者……血污残留!”
银针!
罗梦霞的心脏像是被那粒冰冷的银质断尖狠狠刺中!嫁衣上的断尖是银针!那她“感觉”到的、被那只绝望的手死死攥在掌心的冰冷金属物……极有可能就是这根针!血污、灯油、断裂的金簪、折断的银针……所有的碎片,都在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那绝不仅仅是一个意外或简单的悲剧!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亮起,是刘彩星发来的信息,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手术台己搭好。明日辰时,入刀。树在,我在。”
决绝的宣告,如同战鼓擂响。罗梦霞的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向光谱仪屏幕上那刺目的“银(Ag)”峰值,又缓缓落到工作台上那片凝固着血与油污的嫁衣残片。指尖残留的幻痛与冰冷,从未如此刻般真实。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在实验记录本上,在那粒银质断尖的分析结果旁,用力写下两个冰冷的字:
“凶器?”
后庭院里,防雨棚被加固扩大,临时搭建起一个简易却功能齐备的“手术台”。无影灯刺眼的光束撕破雨幕的阴沉,聚焦在那株饱经沧桑的古银杏暴露出的病变根系上。癌变区域狰狞地暴露在空气中,深褐色的病变组织紧紧包裹着锈蚀的铁环主体。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泥土腥和淡淡的铁锈味。
刘彩星穿着深蓝色的工装,外面罩着无菌手术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帽子里。她站在“手术台”旁,如同即将出征的将军,目光沉静地扫过周围严阵以待的“助手”——王工头带着两个手最稳的老师傅负责精细剥离,小吴负责器械和药剂传递,还有两个年轻力壮的工人负责支撑和应急。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最后一次检查器械和药剂。”刘彩星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冰冷的器械在无影灯下闪烁着寒光:特制的微型刮刀、骨粉喷枪、装有杀菌缓蚀凝胶的注射器……每一件都关乎这棵古树生死。
小吴迅速核对清单:“刮刀组齐备,喷枪压力校准完毕,凝胶温度正常,营养液准备就绪!”
“好。”刘彩星点点头,目光最后落在王工头脸上,“老王,主剥离区交给你。记住我的话,手要稳,心要定,像给你小孙子雕木头玩具那样。感觉不对,立刻停手。”
王工头黝黑的脸上肌肉绷紧,用力点了点头,粗糙的大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汗,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柄最细的刮刀。
刘彩星的目光转向那狰狞的癌变区和锈蚀的铁环。她缓缓伸出手,没有触碰病变组织,而是越过它们,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抚摸了旁边一段相对健康的、灰白色的树根。树皮的触感粗糙而冰凉,带着生命特有的韧性与沧桑。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健康树根的瞬间,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平静感,如同温润的溪流,缓缓冲刷过她被马莉的威胁和手术压力绷紧的神经。仿佛这棵沉默的古树,正用它数百年的坚韧,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她收回手,眼神变得无比专注和锐利,如同淬火的钢。
“开始。”
两个字,清晰落下,如同手术刀划破空气。后庭院里,一场拯救“活历史”的无声战役,在冰冷的雨幕和刺眼的无影灯下,正式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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