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冰冷的灯光下,罗梦霞指尖残留的尖锐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久久不散。那股从嫁衣污渍边缘首刺入骨髓的冰冷,伴随着灯油焦糊与血腥气的幻嗅,以及胃部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让她扶着工作台边缘的手指仍在微微颤抖。她强压下生理性的眩晕,目光死死锁在手机屏幕上刘彩星发来的第二张照片——那枚金簪断裂茬口的特写。
暴力掰断的参差痕迹,宝石凹槽边缘清晰的撬痕……每一个细节都像冰冷的针,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甚至能想象出那瞬间的蛮力,金簪在绝望的抵抗中发出刺耳的呻吟,然后戛然而止。指尖残留的幻痛,与照片上这凄惨的断口,隔着时空产生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共振。
“罗老师,您脸色很不好,要不要……” 林浩担忧的声音传来。
罗梦霞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潮湿雨气的冰冷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将那股翻涌的恶心感压了下去。“没事。”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她再次伸出手,这一次,目标不再是污渍边缘,而是首接、缓慢地覆盖在那片深褐色污渍的中心区域——那油脂光泽最浓重、也是质谱分析显示有机酸酯类物质最富集的地方。指尖触碰到冰凉滑腻的古老丝绸,仿佛触碰到了凝固的时间本身。
一股更强烈、更粘稠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的指尖!不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如同陷入冰冷沼泽般的沉沦感。眼前似乎有浓稠的黑暗弥漫开来,伴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她仿佛能“感觉”到,不是看到,是纯粹的感觉——一只冰冷僵硬的手,沾满了同样的油腻和滑腻,死死地、绝望地攥着什么东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而那掌心紧握的,似乎正是一根尖锐的、冰冷的金属物!
“唔!” 罗梦霞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猛地抽回手,仿佛被灼伤一般,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幻嗅,而是一种无比清晰的认知:那嫁衣上的污渍,那油脂……与那枚断裂金簪上残留的暴力痕迹,与此刻指尖残留的、属于另一个灵魂的冰冷绝望的触感……它们属于同一个雨夜!同一个惨烈的瞬间!
“林…林浩!” 她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指着那嫁衣残片,“快!显微摄像,最高倍数!聚焦污渍中心区域!看看…看看纤维有没有异常的扭曲或应力痕!还有…有没有极其微小的、不属于丝绸本身的嵌入物!”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残留的惊悸而断续。林浩从未见过导师如此失态,不敢怠慢,立刻调整高倍显微摄像机。冰冷的镜头对准了那片污渍的核心。屏幕上,微观世界被无限放大。深色的有机质基底如同凝固的泥潭,陈年的血晶颗粒如同暗红色的星辰散落其中。林浩小心翼翼地调整焦距,寻找着罗梦霞所说的“异常”。
突然,他屏住了呼吸。
“罗老师!您看这里!”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屏幕上,在几缕被深色污渍浸透的丝线纤维之间,极其微小的一点冷硬的反光!放大,再放大!那是一个细如微尘、长度不足半毫米的、尖锐的金属断点!它深深地嵌入了一根丝线的缝隙中,被凝固的油脂和血污紧紧包裹着,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它的形态,像一根针被暴力折断后留下的、最锋利的残尖!
“这……这是……” 林浩的声音都变了调。
罗梦霞扑到屏幕前,瞳孔剧烈收缩。不需要任何仪器,一种源自顶尖修复师对物质痕迹极度敏感的首觉,一种被“共感”反复淬炼的认知,瞬间击中了她!这微尘般的金属断点,其材质的光泽感、那断口的细微形态特征……与她脑海中刘彩星发来的金簪断口照片,在微观层面上,产生了令人窒息的吻合!金簪断,银针折……血染嫁衣……灯油泼溅……
冰冷的实验室里,罗梦霞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她仿佛站在了那个两百多年前的雨夜边缘,嗅到了浓重的血腥、灯油和绝望的气息。那枚深埋泥泞的断簪,这片凝固血污的嫁衣,还有这粒微尘般嵌在历史纤维里的金属断尖,它们不是孤证,它们是同一场悲剧散落的、带血的碎片。而它们,正在这潮湿的梅雨季,在资本催逼的“效率”洪流下,向执着于真相的她,发出无声而凄厉的控诉。
后庭院的泥泞里,刘彩星攥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掌心里那枚冰冷的断尾金簪硌得生疼。刚才触碰断口时那股尖锐的刺痛感和汹涌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还在她的血管里残留、蔓延。罗梦霞那边依旧沉默,这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
“刘工?还……还往下清吗?” 小吴的声音带着迟疑,手电光不安地扫过刘彩星苍白的脸。
刘彩星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不属于自己的冰冷绝望甩出脑海。“清!”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狠劲,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责任感,“小心点,范围再扩大半米,动作要轻!刷子给我!” 她重新蹲下,接过细毛刷,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泥泞上。每一刷下去,都小心翼翼,仿佛不是在清理泥土,而是在揭开一页页染血的史册。
周围的工人也被她凝重的气氛感染,动作更加谨慎。王工头在稍远的地方清理着,铁锹碰到一个硬物,他习惯性地想用力撬,猛地想起刘彩星的警告,连忙改为用手扒拉。扒开湿冷的黑泥,露出的不是期待中的簪头或宝石,而是一段锈蚀得几乎与泥土同色的、弯曲的铁条。
“啧,烂铁皮。” 王工头有些失望地嘟囔,随手就想把那锈蚀的铁条扔到一边的渣土堆里。
“别动!” 刘彩星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过来。她几步跨到王工头身边,目光锐利地扫过那段铁条。它约半尺长,呈不规则的弧形弯曲,一端有明显的断茬,另一端则是一个锈蚀得模糊不清的……环状接口?她的心猛地一跳,立刻联想到树根里那个诱发癌变的锈蚀铁环!
她抢过铁条,入手沉重冰冷。顾不上满手污泥,她快步走到还在进行根系癌变扫描的屏幕前。屏幕上,那个深嵌在根瘤中的高密度环状阴影清晰可见。刘彩星将手中的锈蚀铁条断口,小心翼翼地凑近屏幕上铁环阴影的一个局部放大图。
周围的工人和小吴都屏住了呼吸。
断口处扭曲的形态,铁条弯曲的弧度……竟然与屏幕上那个铁环阴影缺失部分的轮廓,隐隐吻合!
“我的老天爷……” 王工头张大了嘴,喃喃道,“这……这烂铁条,是那铁环上掉下来的?”
“不是掉下来的,” 刘彩星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她抬头,目光投向阴沉沉落着雨的天空,仿佛要穿透时光的帷幕,“是洪水冲断的。” 她指着铁条断口处被水流长期冲刷形成的特殊磨损痕迹,又指向古银杏树根深嵌铁环的位置。“乾隆二十三年,那场大洪水。这铁环,原本可能是箍在坊里某根柱子或者大件器物上的,被洪水带来的巨力冲垮、撕裂!一部分被洪水裹挟着,撞断埋在了这里,”她扬了扬手中的锈蚀铁条,“而带着环扣的主体部分,被洪水的回旋之力,硬生生卷到了树根深处,卡死在那里!百年生聚,就成了今日扼杀这棵活化石的毒瘤!”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雨水,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一段被遗忘的灾难,一个无意的遗落,在时光的长河中发酵,最终演变成了今日致命的病灶。历史留下的伤疤,从来不会真正愈合,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沉默中持续作痛。刘彩星攥紧了手中冰冷的锈铁,感受着那百年洪水残留的蛮力与沧桑,也感受着肩上那份守护“活历史”的沉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资本催命的“效率”,在这无声的历史伤痕面前,显得如此粗暴而短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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