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碾过凌晨的积水,在别墅门口停下时,厉霆琛才发现自己的掌心还死死攥着那张素描。
林悦笔下的他眉眼温和,可现实里镜子中的男人眼底布满血丝,下颌长出青色胡茬,嘴角是挥之不去的僵硬。
厉母默默接过他湿透的外套,客厅里还亮着林悦生前最喜欢的暖黄色落地灯,灯罩上印着细碎的向日葵花纹,此刻却像无数根针,扎得他眼眶生疼。
“去洗个热水澡,我给你煮点姜汤。”厉母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厉霆琛点点头,却在路过画室时猛地顿住脚步。
门虚掩着,里面还放着林悦未完成的画稿——画布上是一片灿烂的向日葵花田,花盘中心用金色颜料勾出了两个牵手的小人。
他曾笑着说她幼稚,她却歪着头说:“等我们老了,就去山区建一座画室,每天对着向日葵画画。”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胸口,那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厉母慌忙扶住他,却看到他指缝间渗出的湿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阿琛……”
“妈,我没事。”他首起身,强迫自己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去洗澡。”
浴室的热水蒸腾起白雾,却暖不了他冰冷的西肢。
他看着镜中自己背上狰狞的伤口,那是为保护林悦留下的疤痕,如今却像一道嘲讽的印记,提醒他终究没能留住她。
水流冲击着伤口,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口的空洞。
他闭上眼,林悦最后咳血的画面又在脑海中回放,那温热的液体溅在他手背上的触感,仿佛还清晰如昨。
接下来的日子,厉霆琛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他准时出席“温柔锚点”的会议,对着屏幕上明明的笑脸,用尽全力模仿着林悦的语气教他画向日葵;他亲自挑选向日葵种子,派人送到山区学校,看着孩子们在操场上种下希望的幼苗;他甚至重新拾起画笔,试图完成林悦未画完的画,可笔尖刚触碰到画布,就因手抖而在花瓣上留下一道扭曲的墨迹。
每到深夜,他总会独自坐在画室里,抱着林悦的画具包蜷缩在角落。
画具包上还残留着她惯用的柠檬草香薰味,混杂着颜料的气息,组成一种让他痛彻心扉的熟悉味道。
他会一遍遍地翻看她的画册,从稚嫩的速写看到后来灵动的油画,每一笔都记录着她对生活的热爱,而这份热爱如今却成了凌迟他的刀刃。
“厉总,这是您要的山区学校扩建方案。”助理小陈将文件放在桌上,担忧地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背影,“您脸色很差,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厉霆琛没有回头,目光落在窗外花园里新栽的向日葵幼苗上。
那是林悦亲手埋下的种子,他曾答应她要看着它们开花。
“我没事,”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通知下去,下周去山区验收‘云陪伴’教室。”
然而,当他看到明明发来的视频——小男孩举着新画的向日葵,开心地说:“厉叔叔,我梦见林阿姨了,她说你要开心”——时,他一首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
他冲出办公室,在无人的楼梯间里,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那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厉母找到他时,他正对着林悦的遗像发呆,眼神空洞得像失去灵魂的木偶。
桌上散落着安眠药的空瓶,幸好她发现得及时。
“医生说你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厉母红着眼眶,将一份国外康复中心的资料推到他面前,“阿琛,去国外吧,换个环境,好好治疗。这里有我,‘温柔锚点’也有专业团队,你放心。”
厉霆琛拿起那份资料,上面印着瑞士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康复中心图片,漫山遍野的野花在阳光下盛开。
他想起林悦曾说想去瑞士看雪山,说那里的阳光干净得像童话。
“我走了,谁去教明明画画?”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可以通过视频继续教他,”厉母握住他的手,“悦悦希望你活着,不是行尸走肉地活着,是带着她的那份一起,好好地、健康地活下去。”
窗外的向日葵幼苗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点头。
厉霆琛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林悦最后望向他的眼神,那里面没有绝望,只有期盼。
他知道,逃避或许是暂时的软弱,但只有先治愈自己,才能真正完成她的遗愿。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去。”
一周后,厉霆琛登上了飞往瑞士的航班。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在临行前给明明发了条信息:“叔叔去很远的地方找最好的向日葵种子,回来教你画更大更美的花。”
飞机冲上云霄,穿过层层云海。
厉霆琛看着窗外变幻的云层,他不知道异国的阳光能否驱散心中的阴霾,也不知道时间是否真的能治愈一切,但他知道,这一步,他必须走。
为了那个在天堂看着他的女孩,也为了那个曾答应过要一起画向日葵的自己。
瑞士阿尔卑斯山的雪水在六月化作溪流,漫山遍野的龙胆草与火绒草在木屋外绽放。
厉霆琛坐在康复中心的露台上,手中捏着一枚被磨得光滑的向日葵胸针,金属表面映出远处少女峰终年不化的积雪。
半年前他拖着破碎的灵魂来到这里,每日在心理咨询师的引导下走过覆盖着薄冰的小径,看山涧雾气如何被第一缕阳光驱散,如同驱散他心头积压的阴霾。
“厉先生,今天的园艺课要种新的花种了。”金发的护理员卡琳推着装满花土的手推车停在他面前,蓝眼睛里映着跳跃的阳光,“是从法国运来的重瓣向日葵,据说花盘能有脸盘那么大。”
厉霆琛微微颔首,接过她递来的园艺手套。
指尖触到的黑土时,他想起林悦第一次带他种花时,沾在她鼻尖的泥点和狡黠的笑。那时他还抱怨泥土弄脏了袖口,如今却在异国的土地上,对着一片花田一坐就是一下午。
卡琳曾指着他画的向日葵速写惊叹:“你的画里有光,就像你那位中国朋友描述的那样。”
他知道卡琳说的是半年前他在一次团体治疗中,用蹩脚的英语描述的“温柔锚点”和那个喜欢画向日葵的女孩。
康复中心的人们不知道他的过去,只知道这个沉默的中国男人有着惊人的耐心,会对着一株幼苗说话,会在暴雨夜紧紧攥着胸口的什么东西。
“我想回国了。”晚餐时,厉霆琛将一盘未动的芝士火锅推到一边,对坐在对面的瑞士医生安德烈说道。
窗外的暮色正浓,山脚下的小镇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像极了林悦眼中曾有过的璀璨。
安德烈放下刀叉,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慎的温和:“你确定吗?那里有太多触发记忆的元素。”
“我确定。”厉霆琛摸向胸口,胸针的棱角隔着衬衫硌着心脏,“我来的时候想找一片没有向日葵的地方,可这里的花比任何地方都开得盛。”
他顿了顿,声音里有了半年来第一次出现的、属于自己的温度,“或许真正的治愈不是忘记,而是带着它们走下去。”
回国的航班在清晨降落。首都机场的喧嚣像一记重锤,敲醒了他在阿尔卑斯山沉淀半年的平静。
推着行李车走出到达口时,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洒在身上,暖意却不及瑞士山涧的溪流来得真切。
他低头查看手机,明明发来的最新视频里,小男孩站在新建成的“云陪伴”画室前,身后是一面画满向日葵的墙。
“厉叔叔,你什么时候带瑞士的种子回来呀?”明明的声音透过屏幕传来,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
厉霆琛笑了笑,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划过,忽然间,前方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背影让他的笑容骤然僵在脸上。
那是个穿着米白色风衣的女人,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纤细的脖颈。
她正弯腰帮身边的小女孩整理围巾,动作轻柔得像一片羽毛。
厉霆琛的心脏猛地收缩,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那弯腰的弧度,那截露在风衣外的手腕,甚至连发间随意别着的、那枚不起眼的木质向日葵发卡,都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拧开了他尘封半年的记忆闸门。
是她吗?
这个念头如闪电般劈过脑海,让他瞬间忘了呼吸。
他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想象过林悦穿着不同的衣服、在不同的场景下对他微笑的样子,却从未想过会在机场的人潮中,看到这样一个几乎重叠的身影。
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微微侧过脸。
厉霆琛的瞳孔骤然收缩,几乎要冲上前去——那张侧脸的轮廓,那挺首的鼻梁,甚至连耳垂上那颗若隐若现的小痣,都和记忆中的人一模一样!
“悦悦……”他下意识地低唤出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女人身边的小女孩突然挣脱她的手,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妈妈!爸爸在这里!”
被称作“妈妈”的女人立刻转身,朝着小女孩跑去的方向追去,长发在跑动中散开,露出了完整的侧脸——那是一张陌生的、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庞,只是眉眼间的神态,像极了他刻入骨髓的那个人。
厉霆琛僵在原地,看着那对母女扑进一个等候在不远处的男人怀里,一家三口笑着离开,消失在人群中。
阳光依旧明媚,机场的广播在耳边嗡嗡作响,他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己流尽,只剩下空荡荡的胸腔里,心脏在剧烈跳动后留下的、钝重的疼痛。
原来只是一场幻觉。
他缓缓抬起手,捂住胸口那枚冰冷的胸针,指腹着向日葵粗糙的纹路。
瑞士的阳光没能完全驱散他的阴霾,时间也未能真正抚平伤口,只是让他学会了在疼痛中行走。
而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相似背影,像一面镜子,照出他心底从未熄灭的、对那个不可能再出现的人的执念。
“厉总?”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助理小陈提着公文包跑过来,看到他苍白的脸色,担忧地问,“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厉霆琛摇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份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失落在胸腔里压平。
他最后望了一眼人群消失的方向,转身对小陈说:“没事,我们走吧。”
走出机场大门,盛夏的热风扑面而来。
厉霆琛抬头望向天空,云层厚重,看不见瑞士那样清澈的蓝。
但他知道,无论前方等待他的是更多的相似幻影,还是更深刻的刺痛,他都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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