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倒数第二天。
"哎，我说哥们儿，放假都想好去哪儿浪了吗？"周浩一边在网上刷着旅游攻略，一边高声问道，"我准备带我女朋友去趟苏城，看看园林，听听评弹，体验一把江南水乡的温婉。"
斜对面的赵轩头也没抬，漫不经心地擦拭着他新买的单反镜头，"我约了几个朋友坐飞机去拉萨，然后自驾游，走川藏线。你们这种城镇观光，太小儿科了。"
"切，那叫陶冶情操！"周浩不服气地反驳，"再说了，您那是去挑战吗？我瞅着您那装备清单，从卫星电话到随行医生都快配齐了，跟领导视察似的，有啥意思。"
"你不懂，好伐？"赵轩懒得跟他争辩。
宿舍里，两个年轻人斗着嘴，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而这份欢快，却与角落里的刘伟，显得格格不入。
刘伟己经沉默了一整天了。
这个来自陕省农村、全省理科探花、平日里除了学习还是学习的少年，此刻就像一株被霜打了的植物，整个人都蔫了下去。他只是坐在书桌前，盯着摊开的书本，但眼神却是空洞的，半天也不见翻一页。
周浩和赵轩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但他们和刘伟的世界相隔太远，除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关心，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不再自讨没趣。
林墨没有说话，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刘伟。以他两世为人的阅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刘伟的绝望。
只是，刘伟不说，他便不问。他在等待一个时机。
夜，深了。
周浩和赵轩早己进入了梦乡，二人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林墨躺在床上，双眼睁着，毫无睡意。他在脑中推演着Transformer模型，一行行代码在意识深处流淌。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抽泣声，从对面的床铺传来。
紧接着，是刘伟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鼻音的通话声。他用的是家乡的关中话。
"爸……你包瞒额咧……王叔都跟额说咧……手术要三十多万啊……咱家把牛和粮食都卖咧，也才凑咧不到五万块……你让额咋办啊……"
"娃啊……你包管……有你这句话，爸心里就受活得很……这病，额不治咧……爸的身体爸知道，莫事……"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虚弱而沙哑的男人声音。
"咋能成！"刘伟的声音带着哭腔，"钱的事，你和妈包操心！额来想办法！额……额跟学校申请休学，额去工地上搬砖，额去送外卖！额就是累死，也要把钱给你攒够咧！"
"胡说！你试一哈！"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额跟你妈，黄土地刨食咧供你念书，是指望你给咱家争气，叫你活出这穷山沟！！不是让你回来搬砖的！你敢不上学咧，额就……额就当莫你这娃！"
剧烈的咳嗽声传来，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爸！爸！你咋样咧？"
"额莫事……听爸的话，好好念书……咱家，就指望你咧……"
电话挂断了。
林墨安静地听着这一切。他前世的团队里，就有一位来自陕省的骨干，因此，这场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心中轻叹一声。
第二天，阳光明媚。
周浩没有课，所以一早就收拾行李回家了，赵轩也请假启程去机场。宿舍里，只剩下林墨和刘伟两个人。
刘伟的眼睛红肿得像两个核桃，但他依然像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前，捧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深度学习》。
林墨端着一杯热水，走过去，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桌上。
"喝点水吧。"
刘伟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字："谢……谢。"
"家里出事了？"林墨开门见山地问道。
刘伟低着头，声音生硬地回答："没有，挺好的。"
他的骄傲，或者说他那点可怜的自尊，不允许他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自己的窘迫与脆弱。
林墨看着他那紧绷的背影，没有再追问，只是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我听得懂关中话。"
刘伟猛地抬起头，通红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墨，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墨都知道了？他知道自己昨晚在电话里，像个废物一样痛哭流涕？他知道自己家里穷得连手术费都凑不齐？
刘伟感觉自己的脸颊滚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林墨拉过一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三十万，对现在的你来说，是一座无法翻越的大山。但是，刘伟，相信我，这只是你漫长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土坡。"
刘伟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休学打工，是你现在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对吗？"林墨继续道，"我帮你算一笔账。就算你不吃不喝，一个月能挣五千块，一年六万，攒够三十万，需要五年。这五年里，你不能有任何意外，而且要祈祷你父亲的病，能等你五年。"
"可是我……"
"这五年，你失去的，远不止是时间。"林墨打断了他，"你将失去在京华大学深造的机会，失去这个国家最顶级的平台和资源，失去你追赶世界最前沿科技的可能。五年后，当你带着一身疲惫和三十万回到学校，你还能跟上时代的脚步吗？"
刘伟的脸色变得一片惨白。他攥紧了拳头。
"这是一个死局。"林墨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啊，这是一个死局。刘伟在心中绝望地呐喊，无论怎么选，都是输。
"但是！"林墨话锋一转。
刘伟抬起头。
"我正在筹建一个专注于人工智能领域的研究小组，未来，它会成为一个世界顶级的AI实验室。我们的目标，是去解决这个时代最重要、也最困难的问题。"
"所以，我今天，向你，京华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系2014级本科生刘伟同学，发出一份正式的、无价的未来邀约。"
林墨的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邀请你，成为我们实验室未来的核心成员。请你和我一起，去开创一个属于我们的时代。"
刘伟彻底呆住了。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
林墨递给他一张银行卡。
"我知道，空口无凭的许诺，无法解决你眼前的困境。所以，这份邀约，是有价的。"
"这张卡里，有一百万。"林墨平静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
"我……我不能要！"刘伟将银行卡推了回去，激动地站起身，"林墨，我……我谢谢你的好意！但这钱我不能要！我不是……"
"你不是乞丐，我知道。"林墨打断了他，目光依旧平静，"所以，这不是施舍，也不是借款。"
他一字一顿地解释道："这一百万，是你未来五年薪水的一部分，是我提前预支给你的安家费，是对你才华的投资。我赌的是你的未来，赌你将来能为我，为实验室，创造出百倍、千倍于此的价值。刘伟，你敢接下这个赌注吗？"
投资？
预支的薪水？
这两个词，彻底击溃了刘伟心中的防线。
他没有被当成一个可怜虫，没有被施舍。他被当成了一个有价值的人才。
这份尊重，比那一百万本身，要贵重千倍、万倍！
他看着林墨那双真诚而充满信任的眼睛，感觉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滚滚而下。
"你的未来，远不止于此，不应该被金钱所困。拿着它，回家去，让你父亲接受最好的治疗。"林墨将银行卡，坚定地塞到了他的手里。
"我……我……"刘伟握着那张仿佛有千斤重的银行卡，泣不成声。最终，他带着满脸的泪水，向林墨，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墨……不，墨哥……这份恩情，我刘伟，拿命还！"
"我不需要你还命。"林墨扶住了他，"我需要你活着，好好地活着，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他拍了拍刘伟的肩膀，然后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携程APP。
"叔叔在哪个医院？我帮你订今天下午最早回长安的机票。"
"在……在军医大学附属医院。"
林墨手指翻飞，很快便订好了机票，并将电子订单发给了他。
"去吧，收拾东西，时间还来得及。回到家，安顿好一切，给我报个平安。"
刘伟用力地点了点头，他擦干眼泪，用前所未有的郑重，将那张银行卡贴身收好。然后，他开始默默地收拾行李。
宿舍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
赵轩靠在门外，他回来拿东西，却全程目睹了林墨是如何用三言两语洞悉了一个人的困境，目睹了他随手就拿出了一百万。
赵轩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家世，在林墨那深不可测的气魄与格局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
赵轩默默地退了回去，轻轻地关上了门，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突然想起了周浩那天在饭桌上的一句玩笑话。
"跟墨哥一比，咱们都像是未成年。"
原来，那不是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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