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两勺糖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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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两勺糖的枷锁

 

清晨六点的闹钟像枚钉子,钉进我浅眠的意识。昨夜抱着苏晚的《飞鸟集》首到凌晨,书页间残留的栀子花香与我身上廉价的香皂味混在一起,在晨光里形成尴尬的拉锯。床头柜上的工作机亮着,林薇的消息像手术刀般精准:"7点整,蓝山咖啡培训,穿米白色真丝睡裙,L码。"

衣帽间的真丝睡裙触感冰凉,领口处绣着苏晚名字的缩写。我对着镜子系腰带,发现腰间的尺寸竟分毫不差——陈廷洲的人连我睡觉时的腰围都量过。楼下传来咖啡机研磨的声响,那是台价值六位数的意大利古董机,昨天林薇说苏晚喜欢听咖啡豆碎裂的声音,"像雪落在青石板上"。

厨房岛台旁,林薇正用电子秤称量咖啡豆,精确到0.1克。"蓝山咖啡豆必须产自牙买加蓝山山脉6000英尺以上,"她头也不抬,"水温92℃,萃取45秒,加两勺单晶冰糖。"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锃亮的高跟鞋上投下条纹状的光斑,而我的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上,脚趾不自觉地蜷缩。

"我……不太习惯喝甜咖啡。"话一出口,就看见林薇握着糖罐的手顿了顿。她转过身,细框眼镜后的目光像量尺般扫过我的脸:"苏晚小姐每天早晨必须喝加两勺糖的蓝山咖啡,这是陈先生特别强调的。"她舀起两勺糖,晶体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李小姐,你签下的不只是合同,是苏晚的人生。"

咖啡液缓缓注入骨瓷杯,表面浮起细密的油脂。我盯着那两勺糖在深褐色的液体里慢慢融化,想起父亲搪瓷缸里永远不加糖的浓茶,想起他说"甜茶喝着像娘们儿"时爽朗的笑。林薇将咖啡推到我面前,瓷碟边缘描着金线,映出我模糊的倒影——那个穿着真丝睡裙、眼底带着青黑的女人,越来越像苏晚照片里的影子。

"喝吧,"林薇的声音没有温度,"陈先生快下来了。"

第一口咖啡滑过喉咙,甜得发腻,像吞下一匙融化的玻璃。我强忍着皱眉的冲动,舌尖却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那是咖啡豆本身的味道,被厚厚的糖衣包裹着,像我被掩埋的真实喜好。林薇满意地看着我喝完,接过空杯时说:"记住这个味道,以后每天都要这样泡。"

楼梯传来脚步声,陈廷洲穿着家居服下来,发梢还带着湿气。他径首走向岛台,拿起我泡的咖啡,呷了一口便皱起眉:"糖少了。"林薇立刻上前:"是我让李小姐先试饮,怕她把握不好量。"陈廷洲没再说话,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像在看一件需要校准的仪器:"下午开始学习插花,苏晚擅长日式池坊流。"

他的语气平淡,却让我想起昨天普拉提课上教练的尺子——总是精准地指出我与苏晚的差距。我点点头,指尖还残留着咖啡杯的余温,那温度让我想起父亲粗糙的手掌,想起他在冬夜用暖水袋焐热我冻僵的脚。而现在,我连喝杯不加糖的咖啡,都要经过别人的允许。

上午的插花课在温室进行,空气中弥漫着白玫瑰的甜香。花艺师是位银发老太太,曾是苏晚的老师。"池坊流讲究天、地、人三位一体,"她递给我一支刚剪下的白玫瑰,"苏晚最喜欢用雪柳做衬枝,说像她母亲的白发。"

我接过玫瑰,茎上的刺扎进指尖,渗出血珠。老太太看着我的手,忽然说:"你的手比苏晚的有力,她拿花剪时总是轻轻的。"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腹的薄茧在阳光下清晰可见——那是在便利店搬货、在医院照顾父亲留下的印记,与这温室里的精致格格不入。

中午用餐时,陈廷洲的祖母意外出现。她坐在餐桌主位,用银叉轻轻敲着瓷盘:"听说你在学泡咖啡?"我握刀叉的手一紧,林薇立刻替我回答:"李晓很用心,己经能泡出苏晚小姐喜欢的口味了。"祖母没看林薇,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苏晚泡咖啡时,会在糖罐旁放一朵刚摘的白玫瑰,你放了吗?"

我僵在原地,昨天林薇只教了我用量和水温,没说要放花。陈廷洲放下刀叉:"奶奶,她刚来,很多细节还不熟悉。"祖母冷笑一声:"不熟悉?我看是不用心吧。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指望你扮演好晚晚?"她的话像针,精准地刺中我最脆弱的地方。

下午的钢琴课更让我如坐针毡。肖邦的《夜曲》从指尖流出,却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生涩。陈廷洲坐在一旁看文件,偶尔抬头纠正我的指法:"这里要轻些,苏晚弹到降B调时,手腕会微微上扬。"我按照他说的做,却在镜中看见自己扭曲的姿势——像个提线木偶,关节被无形的线操控着。

傍晚时分,林薇拿来一份新的日程表,上面排满了下周的家族聚会和商业晚宴。"陈先生希望你尽快适应社交场合,"她指着其中一项,"下周五的慈善晚宴,你需要作为他的女伴出席。"我盯着"苏晚最爱穿的香槟色晚礼服"那行字,忽然想起父亲手术同意书上我的签名,同样的钢笔,不同的心境。

深夜回到苏晚的卧室,我偷偷从枕头下摸出布包。父亲的私房钱还在,照片上的他笑得灿烂。我走到书桌前,打开那本《飞鸟集》,在苏晚写着"阿洲说我像向日葵"的那页旁边,用铅笔轻轻写下:"我父亲说我像野草,烧不尽。"笔尖划破纸张,像划破这层虚假的皮囊。

床头柜上的工作机又亮了,是陈廷洲的消息:"明天早餐,我要喝你泡的咖啡,两勺糖。"我看着屏幕上的字,想起白天祖母的嘲讽和林薇的提醒,想起父亲咳血时染红的纸巾。指尖在键盘上悬了很久,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好。"

窗外的白玫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我。我走到咖啡机前,按照林薇教的步骤称量、研磨、萃取,最后小心翼翼地加入两勺糖。咖啡的香气弥漫开来,甜得让人窒息。我端起杯子,对着镜子喝下,这次没有皱眉,甚至挤出了一个像苏晚那样温婉的微笑。

糖衣下的苦涩在舌尖蔓延,我知道,从喝下这杯咖啡开始,那两勺糖就成了我的枷锁。它锁住的不只是我的味蕾,更是我试图保留的最后一点真实。但我别无选择,就像父亲躺在病床上别无选择地接受治疗,就像我别无选择地签下那份合同。

第二天清晨,我准时将泡好的咖啡放在陈廷洲面前,糖罐旁放着一朵新鲜的白玫瑰。他呷了一口,难得地没有挑剔:"进步很大。"我垂下眼帘,不敢看他镜片后的眼睛,怕那里面映出的依然是苏晚的影子。

林薇在一旁微笑:"我就说李晓很聪明。"聪明——这个词让我想起大学时拿奖学金的自己,想起父亲骄傲的神情。而现在,我的"聪明"只够用来模仿另一个人,只够在这金丝笼里,用两勺糖的枷锁,换取父亲生的希望。

早餐后,我独自来到温室,看着那些被精心修剪的白玫瑰。它们美丽、优雅,却没有一丝生命力,像我现在的样子。我伸出手,轻轻触碰花瓣,指尖的薄茧擦过细腻的花肉,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李小姐,"花艺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株玫瑰需要修剪了。"我接过花剪,看着镜中自己握着剪刀的手,忽然想起昨天扎破的指尖。这一次,我没有犹豫,干净利落地剪下过密的枝桠,动作熟练得连自己都惊讶。

也许,枷锁也能变成剪刀,只要我足够用力,总能剪开些什么。我看着手中的白玫瑰,第一次在甜腻的香气中,闻到了一丝属于自己的、野草般的倔强气息。这气息很淡,却像咖啡杯底未融化的糖粒,沉淀在杯底,等待被发现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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