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碾过玫瑰园的碎石路,车轮卷起的露水打湿了车窗。透过模糊的玻璃,我看见修剪成几何形状的冬青丛,以及喷泉池里镀金的天使雕像 —— 它们在晨雾中沉默伫立,像这座庄园里所有华美却冰冷的装饰。
林薇递来一份烫金手册:“苏晚小姐的日常清单,今天上午主要进行仪态训练。” 手册封面印着半开的白玫瑰,内页用钢笔字写着密密麻麻的条款:
喝咖啡必须加两勺糖,蓝山咖啡豆需现磨,水温精确到 92℃
行走时步幅 30 厘米,裙摆摆动角度不超过 15 度
微笑时需露出八颗牙齿,左眼下方的梨涡要刻意加深
我着纸页,突然想起父亲搪瓷缸里随意抓的枸杞,和他那句 “甜汤好喝”。指尖划过 “梨涡” 的标注,那里贴着一张苏晚的特写照片 —— 她笑起来时,左眼下方确实有个浅浅的涡,像落在雪地上的一枚指纹。
别墅玄关铺着意大利大理石,光可鉴人。我的帆布鞋踩在上面,鞋底的泥点显得格外突兀。林薇示意女佣收走我的背包,她的目光扫过我洗得发白的卫衣袖口:“陈先生让你先去试衣间。”
试衣间大得像我过去的出租屋,整面墙的落地镜将人照得无所遁形。衣帽间里挂满了苏晚的衣服,真丝睡裙在灯光下泛着珍珠光泽,羊绒大衣的内衬还留着香奈儿的标签。林薇拿起一条藕荷色连衣裙:“这是苏晚小姐去年生日宴穿的,尺码应该合适。”
拉链拉到一半时,我在镜中看见了自己。洗得褪色的内衣肩带从真丝裙领口里滑出来,像旧毛衣绽出的线头。林薇面无表情地帮我整理裙摆:“肩胛骨再打开些,苏晚小姐走路时习惯微微扬起下巴。” 她的指尖戳在我后背,力道大得让我踉跄。
“镜子里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突然冒出来,吓得我攥紧了裙角。林薇正在调整我手腕上的珍珠手链,闻言抬眼:“李小姐,从你签下合同的那一刻起,镜子里只能有苏晚。”
衣帽间的门被推开时,我正对着镜子练习微笑。陈廷洲站在门口,手里端着骨瓷咖啡杯,蒸汽模糊了他的眼镜片。他绕着我走了一圈,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像秒针走动。“转身。” 他突然开口,声音比昨天在医院时更冷。
旋转时,裙摆扬起的弧度超过了 15 度。他伸手按住我的腰,指尖透过真丝传来灼人的温度:“膝盖再并紧些。” 我能闻到他身上的雪松味,和昨天在病房里闻到的消毒水味截然不同,却同样让人窒息。他的目光落在我左眼下方,眉头微蹙:“梨涡不够深。”
这句话像根针,刺破了我强撑的镇定。我猛地后退一步,后腰撞上冰冷的穿衣镜:“我不是她。” 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陈廷洲放下咖啡杯,杯碟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我知道你不是。” 他走近一步,镜片后的眼睛像两口深井,“所以才需要培训。”
林薇适时递来一支口红,外壳刻着苏晚名字的缩写。“这是她常用的色号,#134,‘白玫瑰的心事’。” 她拧开盖子,膏体是温柔的豆沙色,却让我想起父亲咳在纸巾上的血。我接过口红,指尖在管身上留下汗渍。
镜子里的女人涂着不属于自己的口红,穿着不属于自己的裙子,连微笑的弧度都是别人定下的。我忽然想起高中时,偷偷用攒下的零花钱买过一支廉价口红,涂在嘴上像喝了过期果汁,父亲看见后却夸 “我家小晓真好看”。
“午餐后开始学习钢琴。” 陈廷洲的声音打断思绪,他指着衣帽间角落的三角钢琴,“苏晚小姐擅长肖邦,你需要在一个月内拿下《夜曲》Op.9 No.2。” 我盯着琴键上跳跃的阳光,想起自己唯一会弹的曲子,是父亲教的《茉莉花》,用的是老家那架掉了漆的旧风琴。
林薇翻开日程表:“下午三点是普拉提课,教练会纠正你的体态。对了,陈先生让我提醒你 ——”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手腕的黑卡上,“你的手机需要上交,以后用这部工作机。” 她递来一部全新的 iPhone,壁纸是苏晚在玫瑰园的照片。
午餐摆在挑高六米的餐厅里,银质刀叉在白桌布上投下细碎的影子。我盯着面前的法式洋葱汤,想起父亲熬的白菜豆腐汤,里面总漂着油花和葱花。林薇坐在对面,优雅地切着牛排:“苏晚小姐从不吃葱蒜,也不碰任何油炸食品。” 她指了指我面前的汤,“这道汤用的是西班牙雪莉酒,记住味道。”
我舀起一勺汤,酒精的味道呛得喉咙发紧。林薇忽然放下刀叉:“李小姐,你拿汤匙的姿势不对。” 她起身走到我身后,握住我的手腕调整角度,“像这样,手肘离身体一拳远。” 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不像我的,因为常年洗碗而变得粗糙。
下午的普拉提课在顶楼的玻璃房,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洒在瑜伽垫上,形成斑斓的光斑。教练是位金发碧眼的俄罗斯女人,她让我趴在垫子上,用尺子测量我脊椎的弯曲度。“肩膀下沉,骨盆后倾。” 她用中文说道,语气严厉,“苏晚小姐的体态像白杨树一样挺拔。”
我想起在便利店打工时,为了多搬一箱牛奶而弓着的背,想起父亲病重后,我替他揉肩时摸到的嶙峋骨架。汗水顺着额角滴在垫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教练突然停下手:“你的右肩比左肩低两厘米,是长期负重导致的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藏在心底的褶皱。我想告诉她,那是因为我常年背着装满课本和打工工具的双肩包,是因为我曾在暴雨天背着父亲去诊所,是因为我用这副肩膀扛起了整个家的重量。但最终,我只是咬着牙说:“可以矫正吗?”
傍晚时分,林薇带我参观苏晚的卧室。推开雕花木门的瞬间,我仿佛闯入了一个被时间冻结的梦境:书桌上摊开着未写完的信纸,水晶瓶里插着新鲜的白玫瑰,连床上的丝绒被都保持着被掀开的弧度,仿佛主人只是临时离开。
“苏晚小姐睡前习惯读半小时《飞鸟集》,” 林薇指着床头柜上的精装本,“她喜欢用这支钢笔在书页边做批注。” 她拿起一支万宝龙钢笔,笔帽上镶着碎钻,“陈先生说,你今晚就住在这里。”
我猛地抬头,看见梳妆台上的相框 —— 陈廷洲拥着苏晚站在埃菲尔铁塔下,两人笑得灿烂。照片里的他,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林薇递来一套真丝睡衣,领口绣着苏晚名字的缩写:“早点休息,明天早上七点有早餐礼仪课。”
卧室的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我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本《飞鸟集》。扉页上有苏晚的签名,字迹娟秀,带着淡淡的香水味。翻到第 28 页,她用钢笔在 “生命如夏花之绚烂” 下面画了波浪线,旁边写着:“阿洲说我像向日葵,永远朝着他的方向。”
我对着镜子换上睡衣,真丝贴着皮肤,凉得像水。镜中的人穿着价值不菲的睡裙,手里捧着昂贵的诗集,却眼神空洞,像个被塞进华服的木偶。窗外的玫瑰园在暮色中沉默,白玫瑰的影子映在玻璃上,与我的身影重叠,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幻。
床头柜上的工作机突然亮起,是陈廷洲发来的消息:“明天开始,每天早上给我泡一杯加两勺糖的蓝山咖啡。” 我盯着屏幕上的文字,想起父亲布包里的零钱,想起他粗糙的手掌塞进我掌心的温度。
关掉台灯的瞬间,黑暗中只有梳妆台上的水晶瓶闪着微光。我摸到枕头下的布包,里面的照片边角硌着我的脸颊。父亲在照片里笑得开怀,母亲站在他身边,手里牵着小小的我。那时的阳光很暖,没有消毒水味,没有五百万的支票,也没有镜中那个陌生的虚影。
我蜷缩在苏晚的床上,闻着枕头上残留的香水味,忽然想起林薇说过的话:“替身的本分是安分守己。” 可此刻,我只想推开窗户,对着玫瑰园大喊:我是李晓,不是苏晚。但最终,我只是把脸埋进被子里,任由无声的泪水浸湿昂贵的真丝枕套 —— 那上面,或许还残留着另一个女人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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