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把“晓语花坊”的玻璃橱窗照得透亮,像块没镶边框的镜子。李晓踩着小板凳,手里攥着块半湿的抹布,正踮脚擦橱窗顶端的灰。棉布围裙蹭过花架,带落几片玫瑰花瓣,轻飘飘地落在她的帆布鞋底,像给这双磨白了边的鞋子缀了点红。
“吱呀——”板凳晃了一下,她下意识扶住橱窗,掌心贴在冰凉的玻璃上。
低头的瞬间,她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马尾辫歪歪扭扭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沾着点向日葵的黄色花粉。棉布围裙上蹭着草绿的汁液,是今早修剪绣球时蹭上的,领口还别着根没来得及扔掉的雏菊梗。最显眼的是手背——几道浅浅的划痕是被玫瑰刺扎的,虎口处有块淡红的茧,是搬花桶磨出来的,连指甲缝里都嵌着点洗不掉的泥土。
这倒影,和记忆里那个穿着苏晚的白裙子、对着穿衣镜练习微笑的女孩,判若两人。
那时的镜子里,她的眼神总是怯生生的,嘴角的弧度要对着量角器调整,连抬手的高度都要记在小本子上——“苏晚习惯抬到锁骨处,不能高,显得粗鲁;不能低,显得怯懦”。镜子里的人很美,却像个精致的木偶,每个关节都被线牵着,连呼吸都要模仿别人的频率。
而此刻玻璃上的倒影,眼角有笑纹,是刚才给张叔包花时笑出来的;下颌线带着点刚硬,是扛着花桶上台阶时练出来的;连眼神都亮得很,像盛着青禾镇的阳光,坦荡又鲜活。
“晓丫头,给我来束康乃馨!”王婶的声音从街对面传来,打断了她的怔忡。
李晓从板凳上跳下来,抹布随手搭在花架上,围裙都没来得及理就往外跑:“来啦王婶!今儿的康乃馨刚到的,粉的嫩,红的艳,您要哪种?”
王婶挑花时,指尖戳了戳她的额头:“看你这丫头,头发乱得像鸡窝,也不知道拾掇拾掇。”
“忙忘了。”李晓笑着挠挠头,手指穿过发丝,把歪了的马尾辫拽正了些。她低头包花时,余光又瞥见橱窗——倒影里的自己正咧着嘴笑,露出点不齐的牙,却比在陈家宴会上练了百遍的“标准微笑”顺眼多了。
送走王婶,店里静了下来。李晓重新爬上板凳,这次没急着擦玻璃,而是对着倒影看了很久。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没有精致的妆容,只有刚洗过脸的清爽;她拽了拽围裙的带子,没有丝绸的顺滑,却有棉布的柔软和踏实;她甚至对着倒影做了个鬼脸,眉眼挤成一团,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这是她在陈家时,连做梦都不敢做的动作。
那时总怕自己不像苏晚,怕被陈廷洲嫌弃,怕被陈家的人看穿。她像块被反复打磨的玉,磨掉了自己的棱角,只为贴合别人想要的形状。可现在,她就像店门口那盆没人管的仙人掌,带着刺,有点糙,却活得自在。
夕阳西斜时,玻璃上的倒影被拉得很长。李晓搬了把椅子坐在橱窗旁,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放学的孩子举着棉花糖跑过,他们的影子在玻璃上晃成一团;收摊的菜农扛着空筐走过,影子歪歪扭扭的,却很有力量;连周木匠牵着他的老黄牛经过时,牛蹄子都在玻璃上投下笨拙的印子。
这些影子,都和它们的主人一样,真实得可爱。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把刚才包花时被玫瑰刺扎出的血珠吮掉。血腥味混着淡淡的花香,竟让她觉得安心。这双手,不再是用来端咖啡、递文件、模仿别人姿态的手,而是能侍弄花草、能挣来生活、能拥抱真实的手。
锁店门时,最后一缕阳光掠过橱窗,把她的影子钉在门板上。李晓回头望了一眼,突然对着玻璃里的自己,用力地笑了一下。
真好啊,她想。
终于不用再做谁的影子了。
从今天起,玻璃里的这个姑娘,就是李晓。是青禾镇“晓语花坊”的店主,是会被玫瑰刺扎、会搬花桶累得喘气、会对着顾客笑得露出牙床的李晓。
她的影子,只属于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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