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店门口的梧桐叶上时，李晓正蹲在地上，把暴雨后抢救回来的雏菊一束束理首。花瓣上还沾着水珠，嫩的像刚剥壳的莲子，她指尖拂过花茎，昨夜被花刺扎出的小伤口有点痒，却让她想起小时候帮外婆打理菜园的日子——那时的指尖也总带着泥土和草叶的痕迹，踏实得很。
“姑娘，这花……卖吗？”
苍老的声音像被晨露浸过，带着点颤。李晓抬头时，看见个拄着木拐杖的老人站在门口，蓝布褂子洗得发白，领口别着枚褪色的毛主席像章。他的背有点驼，目光却清亮，正落在那堆雏菊上，像看见什么稀罕物。
“卖的！”李晓赶紧站起来，围裙上的水珠蹭在裤腿上，“大爷，您看看要哪种？刚从花市进的，新鲜着呢。”
老人慢慢挪进来，拐杖在地板上点出“笃笃”声。他没看那些开得正艳的玫瑰，也没瞧金灿灿的向日葵，眼睛首勾勾盯着雏菊：“就这个……白的，多少钱一束？”
“五块。”李晓比了个手势，突然想起什么，“大爷，您要是自己插瓶，我给您多放两支，昨天暴雨打蔫了点，不影响看。”她从旁边捡了两支稍微有点垂头的雏菊，往花束里塞。
老人的手伸进口袋，摸了半天掏出个用手绢包着的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一块、五毛，他数了五张递过来，指尖抖得厉害：“不用添，就五块的。我老婆子……以前就爱这花，说看着干净。”
“您老伴一定很温柔。”李晓接过钱，指尖触到老人掌心的老茧，像摸过老树皮。她开始包花，选了张素净的牛皮纸，丝带打得松松的，怕勒坏了花瓣。
“温柔啥哟，”老人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堆成了花，“年轻时脾气倔得很，跟我吵了一辈子。前儿是她生日，我……”他没说下去，只是盯着花束，“这花看着，真像她年轻时的模样，干干净净的。”
李晓的动作顿了顿，牛皮纸边缘割得指尖有点疼。她想起在陈家整理苏晚的遗物时，那些精致的白玫瑰标本，每片花瓣都被压得服服帖帖，像被规训过的美丽。而此刻这束雏菊，带着点自然的歪扭，沾着未干的水汽，却比任何标本都鲜活。
“我给您系个蝴蝶结吧？”她拿起丝带，在花束上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这样好看点。”
老人接过花束，用袖口擦了擦眼角：“谢谢你啊，姑娘。这店开得好，有……有生气。”他拄着拐杖往外挪，走到门口又回头，“我家就在前面胡同，以后我常来看看。”
“好啊！”李晓笑着点头，看着老人的背影消失在晨光里。他走得很慢，怀里的雏菊随着脚步轻轻晃，像只白蝴蝶停在他臂弯里。
店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台上的向日葵对着太阳转了转。李晓摸了摸刚才被老人碰过的柜台，那里仿佛还留着点温度。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点泥土，虎口处是昨夜搬花桶磨出的红痕——这双手不再是戴着精致手套、模仿别人姿态的手，而是能侍弄花草、能挣来五块钱的手。
她把那五块钱小心翼翼地放进铁皮钱罐，硬币和纸币碰撞的声响，在空荡的店里格外清晰。这声音让她想起电子厂发工资那天，攥着信封的踏实；想起母亲递来热粥时，瓷碗碰着桌角的暖；想起弟弟拿到复学通知书时，笔尖划过纸页的脆。
阳光越升越高，透过玻璃橱窗照在花桶上，给雏菊镀了层金边。李晓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看着街上渐渐热闹起来：卖豆腐的推着车走过，叮当的铃声很远就听见；上学的孩子追着跑，书包上的铃铛响个不停；周木匠扛着刨子从隔壁出来，冲她挥了挥手。
她突然觉得，这才是她想要的日子。没有水晶灯的晃眼，没有替身的枷锁，只有一束束带着露水的花，一个个带着温度的人，和一个终于能踏实做自己的李晓。
风从街角吹过来，带着梧桐叶的香，店里的风铃轻轻响了。李晓抬头时，看见又有人往店里张望，脚步迟疑却带着好奇。她站起身，理了理围裙，脸上扬起个没经过任何模仿的、发自内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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