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伏法,临安(浙江杭州)城内的喧嚣与哭喊渐渐平息。
那股由复仇点燃的狂热,在奸相血肉模糊的尸体前达到了顶峰,而后,又缓缓冷却,化作了一种沉重而疲惫的寂静。百姓们三三两两地散去,脸上挂着泪痕,步履却比来时坚定。他们知道,天,要变了。
岳飞故居前,血腥味尚未散尽,王逐下达了一系列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命令。牛二带着一队杀气腾腾的岳家军,手持名单,如狼似虎地扑向城中各个角落。一座座豪奢的府邸被封锁,一个个往日里作威作福的保皇派大臣,在惊恐的尖叫中被从温柔乡里拖拽出来,成了阶下囚。
这场清洗,高效、精准,没有一丝多余的波澜。
临安城,在经历了短暂的失序后,迅速被一种新的秩序所笼罩。这种秩序,不属于赵宋朝廷,而是属于城外那面高高飘扬的“岳”字大旗。
王逐没有入主任何官署,也没有踏入那座权力中枢的相府。他做完这一切后,便翻身上马,带着岳雷和亲兵,回到了城外的大营。
大军,如同一道钢铁铸就的长城,将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围得水泄不通。
没有劝降的使者,没有攻城的叫嚣,甚至没有战鼓与号角。数万大军,连同那些在日光下若隐若现的“岳魂”军阵,只是沉默地伫立着。他们不进攻,不骚扰,就像一群最耐心的猎人,静静地等待着猎物自己耗尽所有的力气,从藏身的洞穴里崩溃着跑出来。
这种沉默,比山呼海啸的喊杀声,更加令人窒息。它像一块巨大的磨盘,无声地、缓慢地,碾压着宫墙内每一个人的神经。
夜,降临了。
一轮惨白的月亮,挂在深蓝色的天鹅绒夜幕上,将清冷的光辉洒向人间。
皇宫,这座曾经代表着天下至高无上权力的建筑群,此刻,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宫墙上,火把烧得“噼啪”作响,将守城禁军的脸照得忽明忽暗。他们紧握着手中的兵器,手心里全是冷汗,目光惊恐地投向墙外那片沉寂的黑暗。
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却又仿佛什么都能看见。他们感觉有无数双眼睛,正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冰冷,没有一丝情感。
大庆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宋高宗赵构,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在大殿内焦躁地来回踱步。他那张原本还算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恐惧与疲惫,眼眶深陷,嘴唇干裂。
殿外,脚步声响起。一个老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秦……秦相他……他被……被暴民……打死了!”
赵构的脚步猛地一顿,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险些摔倒。他扶住身旁的一根盘龙金柱,才勉强站稳。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干涩。
“尸……尸首都找不全了……”老太监哭丧着脸,“王……王逐那妖人,围了城,抓了满朝的……大臣,现在……现在就围着咱们这儿啊!”
“废物!都是废物!”赵构猛地一脚踹在老太监身上,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李道是废物!满朝文武都是废物!养你们这群狗有什么用!”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秦桧死了。他最锋利的一把刀,最忠心的一条狗,就这么被一群他从未放在眼里的泥腿子给活活打死了。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从他的脚底板,一寸一寸地蔓延上来,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
他怕了。
他真的怕了。
他不是怕王逐的军队,不是怕那些倒戈的将领。他怕的,是王逐那神乎其神的“妖术”,是那些传说中杀人不见血的“鬼军”。
“外面……外面怎么样了?”赵构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没……没动静。”老太监哆哆嗦嗦地回答,“他们不攻城,也不喊话,就……就那么围着……”
没动静?
这比有动静更可怕!
赵构一屁股瘫坐在龙椅上,浑身发冷。他知道,王逐这是在跟他玩心理战。那小子,就像一头耐心的狼,在等着他自己疯掉。
“传令!传令下去!”赵构强撑着最后一丝帝王的尊严,嘶声喊道,“宫门紧闭!禁军加强戒备!有敢后退一步者,杀无赦!朕……朕就不信,他还能飞进来不成!”
命令传了下去,但赵构的心,却丝毫没有安定下来。他屏退了所有下人,独自一人留在这空旷、死寂的大殿里。殿内的烛火,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摇曳起来,将他那孤零零的影子,在地上拉扯得奇形怪状,如同鬼魅。
……
皇宫正门,承天门外。
王逐从大营中,独自一人,缓缓走了出来。
他手中,没有兵器,只擎着那面饱经风霜的“岳”字大旗。旗帜上,那个用他自己鲜血画下的五角星,在月光下,泛着一层诡异的、淡淡的红芒。
他走到护城河边,在距离宫门百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面大旗,用尽全力,“噗”的一声,深深地插进了身前的土地里。
旗帜,迎风而立。
随后,王逐盘膝而坐,就在旗帜之下,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法术”,没有念咒,也没有结印。他只是在调动,调动那股从太湖开始,一路汇聚而来,在审判秦桧时达到顶峰的,磅礴的“民心愿力”。
这股力量,无形无质,却又重逾山峦。
随着王逐的意志,这股力量,如同决堤的江河,尽数涌入了他身前的那面“岳”字大旗之中。
嗡——
一声几不可闻的低鸣,从大旗上传出,扩散开来。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风,停了。虫,不鸣了。整个皇宫周围,陷入了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那些环绕着皇宫的,半透明的“岳魂”军阵,在这一刻,仿佛得到了某种指令。他们的身影,开始变得更加虚幻,然后,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迹一般,缓缓地,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那厚重的宫墙之中。
他们没有破坏一砖一瓦。
他们,只是穿了过去。
这不是物理的入侵,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精神层面的渗透。
“岳魂”的力量,携带着千万百姓的怨与恨,携带着岳家军沉寂十年的悲与愤,化作了一张无形的、巨大的网,将整座皇宫,笼罩其中。
这张网,不会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宫女太监。
它,只会寻找这宫中最深的罪孽,最重的恐惧,最该被审判的那个灵魂。
……
大庆殿内。
赵构正襟危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想,只要自己不乱,只要禁军还在,只要这宫墙够厚,王逐就奈何不了他。等到天亮,他就可以派人去联络韩世忠,联络其他地方的兵马,只要拖下去,他还有翻盘的机会。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那声音,苍老,而又充满了失望。
“谁?!”赵构猛地从龙椅上弹了起来,惊恐地环顾西周。
大殿空空荡荡,除了他自己,再无旁人。
“谁在装神弄鬼!给朕滚出来!”他色厉内荏地咆哮着。
回答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回声。
他咽了口唾沫,感觉后背一阵发凉。他安慰自己,是幻觉,一定是自己太紧张了,出现了幻听。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想喝口水压压惊,可手却抖得厉害,茶水洒了一身。
他刚把茶杯放下,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龙椅的阴影里,似乎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龙袍,面容清癯,留着长须的老者。那老者,脸色惨白,双眼无神,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被水浸泡过的浮肿和阴冷。
赵构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认得那张脸!
那是他的父亲!那个被他抛弃在北国,最终客死他乡的,宋徽宗赵佶!
“父……父皇?”赵构的声音,抖得不成调。
那幻影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刺骨的失望。仿佛在问他:朕的江山,朕的天下,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不!不是你!你是假的!是妖术!”赵构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抓起桌上的砚台,狠狠地砸了过去!
砚台穿过幻影,砸在远处的柱子上,摔得粉碎。
而那幻影,也在砚台穿过的瞬间,如同一缕青烟,缓缓消散了。
赵构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他连滚带爬地冲出大庆殿,他不敢再待在这里了。他要去找人,找他的侍卫,找他的太监,他需要人气!
他跌跌撞撞地跑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个慌不择路的鬼。
他跑着跑着,猛地停下了脚步。
因为在他前方的宫道上,站着另一个人。
一个同样穿着龙袍,却显得更加年轻,也更加懦弱的身影。那人浑身都是泥土和血污,脸上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怨毒和不甘。
是他的兄长,那个被他抢了皇位,同样被他无视,最终惨死在北国的,宋钦宗赵桓!
“九弟……”幻影开口了,声音嘶哑,仿佛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我的皇位,坐得可还安稳?”
“你……你别过来!”赵构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为何不来救我?为何不来救父皇?”钦宗的幻影,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你怕了!你怕我们回来,抢了你的位子!你宁愿我们死在金狗手里,也要保住你的龙椅!是不是!”
“不是的!不是我!我派兵了!是岳飞……对!是岳飞打不过金人!”赵构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岳飞?”钦宗的幻影,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冷笑,“岳飞……呵呵……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说完,钦宗的幻影,也化作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赵构彻底崩溃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像个疯子一样,在皇宫里狂奔。他要去人最多的地方,他要去侍卫的营房!
然而,他跑到哪里,哪里就会出现新的幻影。
在御花园的假山旁,他看到了浑身是血的岳云和张宪,他们提着自己的脑袋,无声地对他笑着。
在经过一口水井时,他看到了无数宫女的冤魂,从井里爬出来,伸出惨白的手,想要将他拖下去。
这些,都是他这些年来,为了巩固权力,或首接或间接害死的人!
他的罪孽,在“岳魂”力量的催化下,化作了最真实的恐惧,正在一点一点,将他的理智,彻底吞噬!
“鬼!有鬼啊!!”
赵构的尖叫声,终于划破了皇宫的死寂。
几个巡逻的太监和侍卫闻声赶来,看到的,却是他们尊贵的皇帝,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在地上打滚,对着空气拳打脚踢,嘴里不停地喊着“别过来”。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众人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搀扶。
“滚开!你们都滚开!”赵构一把推开他们,惊恐地指着他们身后,“你们看不到吗?他来了……他来了!!”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赵构的瞳孔,猛地放大到了极限,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因为,在他的视野里,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那人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布衣,身材挺拔如松,面容刚毅,眼神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
他没有血,没有伤,甚至没有丝毫的怨气。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可他的存在,却比刚才所有幻影加起来,还要让赵构感到恐惧一万倍!
是岳飞!
是那个被他亲手下令,用一杯毒酒,在风波亭了结的,岳飞!
“岳……岳爱卿……”赵构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岳飞的幻影,缓缓地,抬起了头,目光,穿越了人群,穿越了时空,落在了赵构的脸上。
他什么也没说。
但赵构的脑海里,却清晰地响起了一个声音。一个他曾在奏疏上看过无数遍,却从未真正听进去的声音。
“天日昭昭……”
那声音,平静,而又充满了力量,如同暮鼓晨钟,狠狠地砸在赵构的灵魂深处。
“天日昭昭!!”
“啊——!!!”
赵构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他疯了!
他抱着头,在宫殿里狂奔,撞翻了宫灯,撕扯着帷幔。
“有鬼!岳飞来索命了!别杀我!朕是天子!朕是天子啊!!”
他跑上一座高高的宫殿,脚下一滑,整个人,如同一个破麻袋般,从数十级高的白玉台阶上,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世界,安静了。
那个靠着猜忌和恐惧,维持了半生统治的帝王,最终,也毁灭于他自己一手制造的,最深的恐惧之中。
他的眼睛,还大睁着,倒映着天空中那轮惨白的月亮。
脸上,凝固着永恒的,极致的惊恐。
……
宫门外。
插在地上的“岳”字大旗,旗风,微微一动。
盘膝而坐的王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上,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看穿了千年时光的疲惫与释然。
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他缓缓站起身,拔出那面大旗,扛在肩上,转身,向着大营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
他的身后,那座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宫,在月光下,宛如一具,正在慢慢变冷的,巨大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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