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没完没了地下，院里泥泞不堪。下午时分，收购站后院的破棚子下，王老三正叼着个快烧到滤嘴的烟屁股，借着棚顶漏下的几缕昏光，费力地整理一堆刚从石人沟民兵那儿收来的烂货。大部分是些炸山震松了根基扒出来的烂铁矿石，黑乎乎、沉甸甸，掺着泥水，一股子地底深处的腥锈味儿。
那半截沾满厚泥的青铜鼎足，就混在一堆破铜烂铁中间。它那古朴厚重的身形，在西斜昏沉天光中仍显得格格不入。民兵送来时只说“塌方冒出来的破铜”，当废铜按斤秤秤走了，统共也没值几个大钱。王老三用一根铁钩子扒拉着这堆“废铜”，当啷啷一阵响。
“叮——！” 铁钩钩头无意识碰在鼎足内侧壁某个凸起物上，发出一声迥异于金属碰撞的、极其细微却又极其清晰的声响，带着点玉石相击的清越余韵，在这充斥着铁锈和泥腥的棚下竟显得有些突兀。
王老三浑浊的眼皮子撩了一下。他放下铁钩，随手拿起脚边一块半湿的破抹布，用力擦去鼎足上裹着的厚泥。雨水泡过，泥巴己经松软，几下便露出了青铜本身冷硬的质地。当泥土被彻底拂去，露出鼎足内侧那一片扭曲如蛆虫盘绕、色泽暗红如凝固污血的怪异痕迹时，王老三的眼睛猛地一亮！那抹亮光，贪婪而精准，像极了夜老鼠瞅见了陈年的油豆子。
“哦？”他喉咙里咕哝一声，把烟屁股狠狠啐在地上，鞋底捻灭。这哪里是破铜烂铁！他王老三在这破烂堆里扒拉了大半辈子，早炼出了一双贼眼。这种暗红近黑的细密纹理，这种仿佛血液凝结后渗入骨髓的沁色，根本就是古玩行当里顶顶值钱的宝贝——“血沁”！不是寻常沁色，是带着森森阴气的血沁！虽然那扭曲的形状邪气得令人后背发毛，但邪性好啊！越邪性的东西，在暗无天日的黑市里，越能卖出让人心跳到嗓子眼的天价！
王老三的心脏不争气地咚咚狂跳起来，连带着握着抹布的手指都有些发颤。发财了！他左右飞快扫了一眼，空旷的后院只有稀稀拉拉的雨声。他几乎是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半截沉重的鼎足从烂铁堆里出，紧紧抱在怀里。冰冷的青铜贴着他干瘪的胸膛，那份沉甸甸的手感仿佛预示着金山银山正向他招手。
榆林县这滩浑水底下，鱼龙混杂。真正的销赃、通宝路数，从来不会摆在明面上。王老三这等老地老鼠，自有他的门路。
第三天傍晚，雨势歇了，但天阴沉得仿佛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县城南郊废弃的砖窑厂深处，一处坍塌了大半，仅剩个拱顶遮身的破窑洞下。潮湿、霉烂的土腥气里，混杂着劣质烟叶呛人的辣味。
窑洞里影影绰绰站着几个黑影。王老三紧抱着一个看不出面目的粗布包袱，紧张地咽着唾沫，额头渗出的细汗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油光。对面，是个身形敦实、脸上蒙着半张青色布帕只露出两只细长眼睛的男人。这男人是附近几个县黑市里有名的“眼”（专门负责鉴定估价，牵线搭桥的角色），外号“青眼狐”。
“王老三，催命鬼似的催，到底是啥货？”青眼狐的声音沙哑，像砂纸磨木头。
王老三环顾一圈，确认只有青眼狐的心腹在。他哆嗦着手，极其小心地将布包袱放在一个还算平整的破砖垛上，一层层解开包袱皮，将那半截青铜鼎足露了出来。昏暗的窑洞里，那盘绕着双头虺蛇的厚重青铜器物散发出一种古老而沉凝的气韵，其侧面暗红的血沁纹路更显诡异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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