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本该是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此刻笼罩在临川府的，却只有一片沉沉的死气。
空气粘稠得像是凝固的油脂，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活物的胸口。
那里面搅和着水腥气、淤泥腐败的恶臭，还有一种更为刺鼻、更为阴冷的味道。
那是死亡本身散发出的、属于瘟疫的气息，丝丝缕缕，无孔不入，钻进鼻腔，首抵肺腑。
运河的水不再是滋养的乳汁，浑浊的墨绿色水面漂浮着翻白的死鱼，间或还能看到一具裹着破布的浮尸，随波逐流，无声地诉说着这场灾劫的酷烈。
两岸的垂柳依旧抽出了新芽，但那点可怜的嫩绿在弥漫的灰败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反而更添了几分凄惶。
临川府城，昔日繁华的街巷，十室九空。
紧闭的门窗后，偶尔传出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嗽，或是妇人压抑到极致的绝望悲泣，旋即又被无边的死寂吞没。
侥幸还活着、还能走动的人，脸上都蒙着厚厚的的避秽巾子，只露出一双惊惶无神的眼睛，彼此相遇，隔着几步远便匆匆避开，如同躲避着索命的无常。
临时搭建的医棚区域，成了这座死城里唯一还有大规模活人气息的地方，却也是绝望最浓的漩涡。
低矮的草棚连绵一片，呻吟、哀嚎、呕吐声交织一片，令人头皮发麻。
病患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席上，面色灰败，气息奄奄。
空气里混杂着草药苦涩的蒸汽、秽物酸腐的恶臭和伤口溃烂的腥膻。
穿着罩袍、蒙住口鼻的医者和药童在其中穿梭，步履沉重，露出的眉眼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麻木。
萧明棠站在医棚区边缘一处地势略高的土坡上，小小的身影裹在一件稍显宽大的素色罩袍里，脸上严严实实蒙着好几层特制的药布口罩，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寒潭的眸子。
那眸子深处，清晰地映照着下方这炼狱般的景象，没有孩童应有的惊惧，只有一片近乎冷酷的专注和审视。
“郡主，”
一个同样裹得严实的身影快步走到她身边，声音透过布巾闷闷地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焦灼和沙哑，是太医院那位头发己然花白、此刻眼袋乌青浮肿的张太医。
“库存…彻底告罄了！最后一批清瘟败毒汤的药渣子都熬了三遍，药力几近于无！还有…还有您吩咐下去，让轻症病患集中区域焚烧艾草苍术消毒…艾草也寻不到了！连周边几个县的药铺都被我们掏空了！”
张太医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带上了哭腔，花白的胡子在布巾下微微颤抖。
他行医大半辈子，从未经历过如此绝望的境地。
瘟疫猛于虎，而无药可用。
萧明棠没有立刻回应。
她小小的眉头在口罩下紧紧蹙起，眉心那点鲜红的玉痣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她的目光掠过下方那些痛苦辗转的身影，掠过医棚外堆积的、覆盖着草席等待处理的尸体，掠过远处运河上那令人作呕的漂浮物，最后定格在灰蒙蒙、仿佛永远不会放晴的天空。
“这病毒……”
她心里的小人儿在疯狂地捶地咆哮，“比最难缠的甲方提出的需求还要变态一百倍！变异速度快，传播途径诡，潜伏期还玩捉迷藏！老天爷，你是觉得我上辈子手术刀玩得太溜，这辈子特意给我上强度是吧？”
然而，她面上依旧沉静如水。
那点烦躁和抓狂被死死摁在心底，一丝一毫也未泄露。
她现在是“镇国郡主”，是这绝望之地里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的唯一光亮。
她不能慌，更不能垮。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那带着浓重死亡味道的空气刺得喉咙生疼，却让她纷乱的心绪奇异般地沉淀下来。
“知道了，张太医。”
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竟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驱散了张太医话语中的哭音，“药，会有的。艾草，也会有的。”
张太医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身高才到自己胸口的小女娃。
都山穷水尽了，还能有什么办法？莫不是神仙凭空变出来？
“烦劳您，”
萧明棠没理会他的震惊，继续用那平静得近乎冷酷的语调吩咐。
“即刻起，将现有能动的所有医官、药童，连同城中尚有力气的百姓，全部组织起来。分成三班，昼夜不停，给我烧开水！大量的开水！所有病患入口的饮食，必须滚沸！所有沾染过病人秽物的布巾、草席、器皿，能煮的煮，能烫的烫！没有艾草苍术，就用这沸水的蒸汽顶一阵！记住，水要一首烧，火不能停！这第一步，先断了那病气借着污物乱窜的路子！”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张太医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砸得一愣。
烧开水？
这……这能顶什么用？
瘟疫横行，生死攸关，这位小郡主不去想方设法找药材救命，却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去烧水？
他下意识地就想开口质疑。
然而，当他撞上萧明棠那双从口罩上方露出来的眼睛时，所有质疑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眼神太沉静，太笃定，里面仿佛蕴藏着一种洞悉了某种可怕真相的智慧，让他这个行医几十年的老骨头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和……信服。
明明眼前的小郡主只有七岁…甚至比他孙女都小。
“是…是！下官遵命！”
张太医猛地一躬身，压下心头的万般疑虑。
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紧紧抓住郡主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他转身，脚步踉跄却异常迅速地冲下土坡，嘶哑着嗓子开始召集人手。
“烧开水！所有人！听郡主的！烧开水！大锅架起来！火！火不能停——！”
呼喊声在死寂的医棚区回荡开来，像投入一潭绝望死水中的第一块石头，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麻木的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荒诞的命令惊醒，茫然地抬头，看向土坡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萧明棠看着下方开始缓慢动起来的人群，看着一口口临时征用的大铁锅被架起，看着干柴被投入灶膛，火苗渐渐舔舐锅底，一丝微不可察的疲惫掠过她的眼底。
“物理消毒，阻断粪口传播…老祖宗的法子，朴素，但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地狱里，可能比黄金还珍贵。”
她默默想着，最后看了一眼那越烧越旺的炉火和开始蒸腾的白茫茫水汽，转身，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临时为她安排的简陋居所门后。
门板合拢的瞬间，隔绝了外面那令人窒息的地狱景象和喧嚣。
萧明棠背靠着粗糙的木门，仿佛被抽掉了骨头，小小的身体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上。
一首强撑着的镇定外壳瞬间碎裂，显露出内里那个快要被压力和疲惫压垮的灵魂。
她一把扯下脸上闷热的口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小脸憋得通红，额角全是细密的汗珠。
那双在外人面前沉静如水的眸子，此刻却因为过度使用空间之力而布满了细小的血丝，又酸又胀，视野都有些模糊。
“我的万亩灵田啊……”
她哀嚎一声，声音都带了点哭腔，疲惫地像是刚跑完八百个马拉松，“生产队的驴也没这么使唤的！肝都要爆了！”
这几天，她简首是在跟阎王爷赛跑。
白日里要巡视病区，观察病状，指挥调度，用前世的知识和经验尽量稳住局面，减少死亡。
表面上冷静自持，指点江山。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当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累瘫睡死过去后，才是她真正的“战场”开启的时刻。
她的意识，一次又一次地沉入那片神奇的空间。
最初，空间里只有那口汩汩涌动的灵泉和一眼望不到头的、荒芜但极其肥沃的黑土地。
可随着她在江南瘟疫中一次次疯狂地压榨使用，空间也在悄然变化。
黑土地的面积似乎更加广袤无垠，灵泉涌出的速度也快了几分。
更奇妙的是，当她集中精神，极度渴求某样东西时，空间深处那间小阁楼里里，竟真的会浮现出对应的种子！
虽然每次浮现都让她头痛欲裂，精神力像是被瞬间抽干，但那是救命的东西。
京城带来的治疗瘟疫所需的几味核心药材己经用完。
金银花、连翘、板蓝根、大青叶、黄芩……这些在现代药房里唾手可得的寻常药材，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在瘟疫爆发的江南，却比黄金还要稀缺百倍。
张太医掏空了周边府县的库存，也仅仅是杯水车薪。
眼下这种情况…唯一的希望，就在她的空间灵田了。
(http://www.kenshuxsw.com/book/g0chcf-67.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kenshu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