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司秤
内务府
晨雾未散,秦立忠捧着对牌的手己结满白霜。忽见朱漆门内转出个茜色身影,安陵容披着素锦妆缎斗篷,发间银鎏金步摇垂下的珍珠正抵在账册封皮"甲字库"三个烫金大字上。
"上月翊坤宫领走三百斤银丝炭,怎的只记了二百?"安陵容指尖划过墨迹未干的条目,秦立忠后颈瞬间沁出冷汗。几个小太监扛着鎏金熏笼经过,笼底赫然刻着华妃的芍药纹。
敬嫔的软轿恰在此时停驻,她掀帘便瞧见安陵容将翡翠莲蓬坠子压在错处:"姐姐来得正好,这炭例对不上,倒像是有人要冻坏西阿哥的笔墨纸砚。"
话音未落,库房深处传来瓷器碎裂声。安陵容提着裙裾疾步而入,见两个小太监正将官窑青花瓷往草垛里塞,碎瓷片上沾着新泥——分明是昨夜才从地底掘出的前朝贡品。
"拖去慎刑司。"敬嫔话音发颤,却被安陵容按住手腕:"且慢。"她弯腰拾起半片瓷底,"康熙元年的款,该在景阳宫库房锁着。"鎏金护甲突然刺向秦立忠咽喉又停住:"秦公公可知,私掘前朝陵寝是什么罪?"
针工局
绣娘们跪成三列,看安陵容执剪裁开浮光锦。日光穿透窗棂,锦缎暗纹里忽现翊坤宫特有的芍药纹样,惊得刘嬷嬷手中茶盏坠地。
"本宫记得这料子是赏给莞嫔的。"安陵容将碎锦掷在刘嬷嬷脚边,"怎的到你侄女箱笼里做了肚兜?"素荷适时呈上绣春囊,上头赫然绣着"芳苓"二字。
敬嫔倒吸冷气:"这针脚...竟与当年纯元皇后的..."话未说完,安陵容己焚香净手:"刘嬷嬷教导绣娘辛苦,赏红罗炭二十斤。"她忽然轻笑,"就堆在嬷嬷耳房罢。"
当夜丑时,刘嬷嬷屋中炭火引燃浮光锦,烧焦的芍药纹混着灰烬飘满针工局。老绣娘们对着余烬叩首,从此各宫衣料再不敢私裁半寸。
巳时·御膳房
安陵容揭盖的手停在半空,乳鸽汤里沉浮的十年陈皮泛着霉斑。李德全匍匐在地,听着她与敬嫔细算:"三阿哥每月燕窝八十两,西阿哥却只得二十两,这差的可不止三成。"
"娘娘明鉴!"李德全忽然扯开衣襟,胸前疤痕纵横如蛛网,"华妃娘娘当年用滚油..."话音未落,安陵容己舀起热汤浇在他手背:"本宫今日便教你,何为雨露均沾。"
惨叫声中,素荷捧来新制的铜胎珐琅食盒,九宫格里装着各宫份例。安陵容执银箸夹起片火腿:"敬嫔姐姐尝尝,这可是用克扣嫔位的腊肉熏的。"
库房
铜锁坠地时扬起陈年灰尘,敬嫔被呛得连退三步。安陵容却径首走向东北角的樟木箱,鎏金护甲撬开锈锁,整匹的云锦下竟压着前朝皇后的朝冠。
"姐姐可知,上月咸福宫走水烧毁的,正是这顶凤冠的记档。"安陵容抚过东珠上细微的裂痕,"有人要借六宫之手,埋了年家的罪证。"
敬嫔忽然抓住她手腕:"你早知华妃私藏僭越之物?"却见安陵容从袖中抖出张泛黄礼单,正是皇后当年赏给年府的聘礼。
永巷
粗使嬷嬷们捧着新得的棉鞋窃窃私语,忽见安陵容的仪仗停在井边。素荷将鎏金水桶掷入井中,捞起时带出个油纸包,里头竟是用妃嫔月事带裹着的东珠。
"浣衣局的规矩该改改了。"安陵容指尖捻着发霉的丝线,"即日起各宫衣物分缸漂洗,染病的单独设灶。"她突然转向树后偷看的翠果,"去告诉齐妃,三阿哥的里衣再不会混进荨麻粉。"
对账
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六宫则例》上,安陵容朱笔勾画处似血痕蜿蜒。敬嫔数着算珠的手忽然顿住:"华妃克扣的五千两竟全用在..."
"姐姐看这处。"安陵容翻开敬事房密档,某页被香灰渍染的角落记着:"十月廿三,西阿哥彻夜啼哭,太医诊为寒症。"那日正是华妃私库进二百斤红罗炭的日子。
更漏声里,安陵容将翡翠莲蓬浸入参汤:"明日请姐姐同审章弥,太医院的艾叶账该清了。"她忽地咳嗽,帕上血渍晕开处,隐约可见"弘历"二字。
惊变
月黑风高时,库房突然传出凄厉惨叫。安陵容提灯赶来,见秦立忠吊在梁上,脚下散落着被鼠啃噬的账本。素荷拾起半片残页,上头朱砂写着:"腊月廿八,赠安贵人..."
烧了还是……安陵容思考良久,将残页收好,让素荷交给皇上。
勤政殿的龙涎香混着血腥气,皇帝指尖的朱砂笔在账本"华妃"二字上洇出赤色涟漪。安陵容跪在蟠龙柱阴影里,数着地砖缝隙中凝固的蜡泪——那是三日前三阿哥跪谏时滴落的。
"这账册..."皇帝忽然用鎏金镇纸敲击案角,惊得檐下铜铃乱颤,"秦立忠死前可说过什么?"
素荷伏地的脊背剧烈起伏:"秦公公只说...说愧对皇恩..."她袖中突然滑出半枚翡翠扳指,滚到御案前停住——那上面刻着年氏家徽。
安陵容适时轻咳,帕角绣的缠枝莲纹扫过青砖:"臣妾愚钝,原想着不过寻常账目,谁料..."她忽然噤声,望着皇帝将扳指按进红泥,在空白圣旨印下血似的戳记。
"抬起头来。"皇帝的声音裹着冰碴。安陵容仰首时,恰有晨光穿透琉璃窗,将她眼底蓄着的泪照得剔透:"妾身……"她尾音颤得恰到好处,发间白玉兰随之一抖。
皇帝忽然起身,玄色龙纹箭袖带翻青玉砚。墨汁泼在安陵容月白裙裾上,绽开朵妖异的墨莲。他俯身捏住她下颌,拇指重重擦过安陵容眼下泪痣:"好个寻常账目,这上头可记着翊坤宫往太医院送的五十斤朱砂。"
安陵容呼吸骤乱,像是被惊动的幼鹿:"臣妾只当是胭脂..."她忽然抓住皇帝袖摆,"皇上您闻,这墨里是不是掺了桂花膏?臣妾调香时见过,朱砂遇桂花会..."
"够了。"皇帝甩开她,转身时玉佩撞在铜炭盆上。跃动的火光里,账册某页突然显影出血字——竟是密写的西域文字。苏培盛瞳孔骤缩,那是年羹尧与准噶尔往来的暗码。
安陵容似被吓着,膝行着退至珠帘旁:"妾身这就回去闭门思过..."话音未落,皇帝忽然轻笑:"你倒聪明,知道把烫手山芋扔给朕。"
鎏金护甲深深掐进掌心,安陵容第一次见皇帝发次大怒,本就心神不安,此时更听他轻笑,忍不住浑身一抖,心中惊惶。
古代帝王果然和普通人不同,面上忍不住愈发惶恐 她指尖用力掐着掌心 靠疼痛勉强维持冷静。
脸上表情调整,越发惶惑:"臣妾不懂前朝事,只想着..."她忽然从袖中抖出个香囊,"这是臣妾用朱砂调的安神香,皇上批折子时..."
皇帝劈手夺过香囊,金线却突然断裂,香粉洒在暗码血字上。奇异的事发生了——西域文遇朱砂竟显出大周疆域图,准噶尔铁骑的路线首指年羹尧驻军之地。
"好,好得很。"皇帝突然将安陵容拽起,力道大得在她腕间勒出红痕,"传朕口谕,安贵人晋嫔位,赐协理六宫之权。"
安陵容踉跄着跌坐在地,发髻散落几缕青丝:"皇上,臣妾惶恐..."她指尖触到那枚带血的扳指,忽然捧心轻喘,"臣妾...臣妾仿佛又犯心悸..."
皇帝居高临下看着她表演,眼底闪过一丝玩味。而此刻,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正把年氏罪证与女儿痴态糅成最趁手的刀。
"拟旨。"皇帝突然将安陵容打横抱起,惊得她手中香囊坠地,"安嫔忠勉勤谨,即日起代掌凤印,賜居景阳宫。"他在她耳边低语,热气拂过那粒泪,"爱妃可要替朕,看紧这六宫的魑魅魍魉。"
更漏声淹没在突然而至的暴雨里。安陵容望着窗外被雨打湿的龙旗,忽然想起弘历说过的话:暴雨洗得净宫檐,却冲不淡血痕。她将脸埋进皇帝肩头,藏起唇角冷笑——那账册第九页夹层里,还藏着皇后与钦天监往来的密信,正等着下一场"无心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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