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闹钟还没响，我就醒了。
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光线是灰白色的，带着初秋特有的微凉。九月一日，开学日。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暑气的尾巴，黏在皮肤上，不太舒服。
我坐起身，习惯性地摸了摸枕边的眼镜戴上。世界瞬间清晰起来，镜片有点凉，激得我彻底清醒了。这是暑假前配的新眼镜，度数加深了五十度，镜框换成了最简单的黑色细边，爸妈说看起来“斯文”些，我倒没觉得，只是旧的那副实在花了。
对着穿衣镜，我慢慢地把留了一年多的头发梳起来，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镜子里的人，好像比去年夏天高了不少，脸颊也没那么圆了，但眼神还是怯生生的。校服是七年级那套，洗得有点发白，裤腿也短了一截，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初二了，学校还没发新的。
“小初，起来了哇？牛奶在桌子上，快点喝了，莫迟到了！”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晓得了！”我应了一声，加快了动作。
背上洗得干干净净的书包，里面只装了新的文具和笔记本。课本要到学校才发。深吸一口气，我推开家门。
楼道里很安静，能听到邻居家早起做饭的声响。走到楼下，阳光己经铺满了小巷的水泥地，亮晃晃的。几棵老樟树的叶子比去年更浓密了，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慢慢晃动着。
快到巷口，一个熟悉的声音咋咋呼呼地传来：“夏初！这边！”
林晓月背着个崭新的粉色书包，正站在路边啃着包子，看到我便用力挥手。她的头发剪短了些，烫了点弯，看起来比去年成熟不少。
“等你好久了！”她三两口咽下包子，凑过来，“走走走，听说我们分到二班了！不知道班主任是哪个老师。”
“嗯。”我点点头，跟上她的步子。
“哎，暑假那个奥运会你看了没得？开幕式绝了！还有那个跳水，郭晶晶她们太厉害了嘛！”林晓月兴奋地说着，手舞足蹈。
“看了点的。”暑假的大部分时间，我好像都在做作业和看书里度过，电视只是偶尔跟着爸妈看几眼。奥运会很热闹，到处都在讨论，连巷口修自行车的大爷都在感叹“中国了不起”。但我心里，总好像隔着一层什么，那些喧嚣和激动，传到我这里就淡了。
“对了，你看我这个新笔袋，”林晓月献宝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笔袋，“好看不？我专门挑的，和我的书包一套！”
“嗯，好看。”我摸了摸自己书包侧袋里那个最简单的蓝色帆布笔袋，没说话。
一路走到学校，门口己经聚集了不少学生，穿着同样洗得发白的校服，三三两两地笑着闹着。宣传栏里还贴着庆祝奥运圆满成功的红色海报，边角有些褪色了。
我们跟着人流找到教学楼二楼的（8）班教室。里面己经坐了不少人，嗡嗡地说着话，像一群刚出巢的蜜蜂。我和林晓月找到靠后的两个空位坐下，她立刻就和前后的同学聊起了暑假见闻。
我放下书包，目光习惯性地投向窗外。初二的教室换到了另一侧，窗外不再是操场，而是一排高大的水杉树，树叶绿得深沉。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有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上下飞舞。
这个场景，有点熟悉。
好像很久以前，也有这样一个秋天的上午，阳光也是这样照进教室，落在靠窗的那个位置。只是那时的窗外，是小学的操场，阳光落在身边那个沉默的、低着头的少年身上，给他周身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季川……
这个名字在心里无声地滑过，像羽毛轻轻拂过水面，带来一阵微小的涟漪。
暑假里一个闷热的午后，我正在客厅的小桌上写作业，外婆过来和妈妈坐在沙发上小声说话。她们以为我戴着耳机听英语，其实随身听早就没电了，她们的谈话断断续续飘进我耳朵里。
好像是外婆在菜市场碰到了季川的奶奶赵淑兰，两人站着说了几句话。外婆叹着气，声音压得很低：“……赵淑兰愁得很，说小川在那边（滨海市）……嗯，学习好像有点跟不上重点中学的进度了，压力大得很……人还是老样子，闷得很，不晓得习不习惯……” 后面又说了几句关于季川爸爸似乎很忙的话，声音太小，我没听真切。
信息少得可怜，又模糊不清。但那是我将近一年来，第一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原来他在滨海市，真的在上学，在生活。不是我想象中那个模糊的、遥远的影子。他有了新的生活轨迹，只是，好像过得也并不轻松。
那之后，我偶尔会对着地图册上那个遥远的名字——滨海市，发很久的呆。想着那个繁华的、陌生的海边大城市，那里的学校会是什么样？他会在做什么？成绩没那么好了，是因为不适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人还是不爱说话，那他有新朋友吗？还是像在榕城时一样，总是独来独往？
这些问题像水草一样，悄悄在我心里蔓延，没有答案。
“叮铃铃——”
上课铃声响彻校园，把我的思绪猛地拉了回来。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不少。林晓月也停止了说笑，坐首了身体。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干练的女老师拿着点名册走进了教室，站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初二（8）班的新班主任，我姓杨，教你们数学……”
新的学期，开始了。阳光依然明亮，只是身边那个曾经一起分享沉默和阳光的座位，确确实实地，空了快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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