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容青容
夕阳斜照,竹林深处,斑驳的光影洒在青石板上。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天地间最自然的琴音。
阮籍盘膝而坐,膝上横放一张古琴,指尖轻拢慢捻,琴音如幽泉流淌。嵇康倚靠在一株老竹旁,手中狼毫挥洒,墨迹淋漓,在素绢上写下狂草。向秀手持麈尾,正与山涛论道,言辞清妙,引得众人颔首。
而最年轻的阮咸,却斜倚在一块平整的青石上,怀中抱着一把紫檀琵琶,五指轻拨,弦音清越,与林间鸟鸣相和。他微闭双眼,唇角含笑,似己沉醉于自己的乐声中。
酒坛在众人之间传递,酒香混着竹叶的清香,令人醺然欲醉。刘伶仰头灌下一口酒,大笑道:“痛快!此等良辰,若无妙音,岂不辜负?仲容,再奏一曲!”
阮咸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刘伯伦,你酒量不行,倒挺会点曲子。”
众人哄笑,刘伶不服,拍案道:“胡说!我酒量若不行,天下还有谁能饮?”
阮咸大笑,指尖在琵琶弦上一扫,铮铮数声,如金戈铁马,随即转为轻快跳跃的调子,竟是一首胡地民谣。
山涛挑眉:“仲容,你怎的偏爱胡乐?这琵琶本是西域之物,非我中原正音。”
阮咸指尖不停,笑道:“巨源兄此言差矣。音律之美,在于心通,何分胡汉?若拘泥于形制,岂非辜负天籁?”
嵇康闻言,搁下毛笔,抚掌赞道:“妙哉!仲容此言,深得我心。”
正说笑间,远处传来“嘚嘚”蹄声。众人转头望去,只见阮家的老仆牵着一头灰驴缓缓走来,驴背上驮着两坛新酿的酒,酒封上还沾着泥土,显是刚从地窖取出。
阮咸眼睛一亮,一跃而起:“酒来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竟不待老仆卸酒,首接翻身跨上驴背,横抱琵琶,信手拨弦。驴子似通人性,竟随着琵琶的节奏迈步,蹄声“哒哒”,与乐音相和。
阮籍摇头失笑:“这小子……”
嵇康却拍案叫绝:“好一个‘驴背琵琶’!仲容真乃青云之器,不拘俗礼!”
竹林深处,琵琶清越,笑声朗朗,惊起一群飞鸟,振翅掠过夕阳。
七月初七,洛阳城中,富贵人家纷纷在庭院中支起竹竿,将绫罗绸缎晾晒出来。阳光照在华美的锦衣上,金线银绣熠熠生辉,引得路人驻足观望。
“快看,王司徒家晒的是蜀锦!”
“李将军府上那件紫貂裘,怕是价值千金……”
阮咸踱步在街巷中,见满城锦绣,不由嗤笑一声。回到自家小院,见院中空空荡荡,唯有一株老槐投下斑驳树影。
老仆犹豫道:“郎君,今日晒衣,我们家……”
阮咸摆摆手,转身进屋,不多时,拎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裤出来,随手往竹竿上一挂。那裤子皱巴巴的,在风中晃荡,与满城的华服形成鲜明对比。
路过的行人见状,纷纷指指点点:
“这……这不是阮家的郎君吗?怎的晒这种粗物?”
“哈哈哈,莫非阮家穷得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阮咸倚在门框上,抱臂而立,懒洋洋道:“未能免俗,聊复尔耳!世人晒锦,我晒布裤,有何不可?”
恰在此时,几位名士路过,见此情景,有人摇头:“阮仲容放荡太过,有失体统。”
一旁的王戎却眯眼笑道:“我倒觉得有趣。世人皆晒华服以炫富,唯独仲容晒粗裤以嘲俗,岂非更高一筹?”
阮咸闻言,朝王戎举了举手中的酒壶,两人相视一笑。
晋武帝泰始年间,中书监荀勖奉命修订乐律。他自诩精通音律,耗时三年,制定新律,并命乐工依此调琴,在宫中试奏。
这一日,武帝设宴,邀群臣共赏新乐。阮咸亦在席间。
琴声起,清越高亢,众臣纷纷赞叹:“荀公新律,果然精妙!”
唯独阮咸皱眉,低声对身旁的乐工道:“此声高而悲,非中和之音。”
乐工惊讶:“阮大人何出此言?荀公新律乃考究古籍所得,岂会有误?”
阮咸摇头:“乐贵中和,过高则躁,过低则郁。此音虽亮,却失之自然。”
这话传到荀勖耳中,他面色一沉,冷笑道:“阮仲容不过是个狂生,懂什么音律?”
阮咸也不争辩,只是笑笑,继续饮酒。
数年后,有农夫在洛阳郊外掘得一把周代玉尺,献于朝廷。荀勖以之校对新律,震惊地发现——新律的音调果然偏高!
他想起阮咸当日之言,不由叹服:“仲容真乃神解!”
多年后,阮咸被任命为始平太守。赴任之日,友人设宴送行。
有人笑问:“仲容昔日竹林狂放,今为太守,可觉束缚?”
阮咸饮尽杯中酒,淡然道:“青云之志,不在形迹。昔日饮酒,今日牧民,皆本心而行。”
在任期间,他治政宽简,不尚苛察,百姓安居乐业。有下属问他为政之道,他笑道:“为政如抚琴,过紧则弦断,过松则无声。唯求中正而己。”
后来,刘宋诗人颜延之作《五君咏》,其中赞阮咸道:“仲容青云器,实禀生民秀。”
——阮咸一生,如青云高远,不拘俗世,却自有其超然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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