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出口的格栅外，斜插着半截旋转木马的残骸。刘老六钻出来时，腐叶堆里惊起群食腐鸦，翅膀拍落的羽毛粘在生锈的游乐设施上，像给废墟披了件丧服。
……
"是幼儿园。"吴小欣踢开挡路的泰迪熊玩偶，熊肚子里爆出团棉絮，爬满米粒大的尸虫。褪色的彩虹拱门上，"阳光乐园"的招牌缺了"乐"字，铁皮边缘卷曲如干裂的唇。
心语蹲在沙坑旁，指尖拨弄着半埋的塑料铲。砂砾早己板结成块，铲柄上刻着"小美"的歪扭字迹。她忽然抓起把砂子塞进口袋，混着砂粒的乳牙从指缝漏下——不知是哪个孩子换牙期藏的宝贝。
"在这歇脚。"刘老六用铜筷敲了敲滑梯，铁皮发出风烛残年般的空响，"瘴气太重，等日头晒晒再走。"
二狗瘫坐在跷跷板一端，生锈的轴承发出呻吟。他摸出半包潮烟，滤嘴上的口红印早被雨水泡化了："老子闺女这么大的时候，最爱玩这个。"烟头在掌心碾成渣，"她要是活着......该上三年级了。"
华子擦拭箭镞的手顿了顿。箭羽缺了几片，露出底下用红绳缠着的照片——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在游乐园比耶，背景里过山车亮着彩灯。"糖糖走的那天，书包里还装着要给我的生日贺卡。"他扯下箭羽塞进内兜，"被压在超市货架下，卡上粘着草莓酱。"
李刚的砍刀劈开藤蔓，露出墙上的儿童画。蜡笔画的小人手拉着手，天空涂着不协调的灰色。"我儿子画的。"刀尖轻触右下角"小刚"的签名，"他说天上有脏东西，老师给打了丙等。"墙灰簌簌掉落，盖住了歪扭的太阳。
吴小欣突然踹翻积木箱。乐高碎片迸溅中，滚出个防水的铁盒。里面是叠蜡笔画，每张右下角都标着日期——陨石坠落前三天。画上全家郊游的野餐布爬满黑点，她盯着那些用黑蜡笔后添的污渍："我女儿说梦见天破了，非要给太阳画上补丁。"
……
刘老六摸到后院。晾衣绳上挂着串风铃，易拉罐剪成的铃铛里结着蛛网。他晃了下绳子，锈蚀的铃舌撞出暗哑的响，惊飞了在秋千上筑巢的乌鸦。
秋千座椅下露出半本图画书。封面蘑菇屋被血渍浸透，内页用蜡笔改写过故事——"小红帽的奶奶变成了大蘑菇，猎人叔叔砍下蘑菇头，里面跳出好多星星。"
"六哥！"二狗在教室窗口挥手，"这儿有坛酒！"
讲台上的玻璃罐泡着杨梅，果肉早己化成了絮状物。标签上印着"毕业礼物"，落款是二十三个歪扭的名字。李刚拍开泥封，酸腐味惊走了梁上的老鼠："三年陈酿，够劲。"
众人传饮时，吴小欣突然指向窗外。夕阳穿过破窗，在斑驳的墙上投出个晃动的光斑——断腿的旋转企鹅玩具卡在窗沿，发条转动的声响像在倒计时。
"糖糖也有个一样的。"华子灌了口酒，"她走那天......"
"砰！"
酒坛被吴小欣砸碎在墙角。她抓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字，指甲刮擦声让人牙酸。尘雾散去后，歪扭的"正"字布满整面墙，最后一个笔画力透板面。
"二百三十五天。"她扔了粉笔头，"我女儿变成丧尸的日子。"
心语忽然爬上钢琴凳。琴键塌了大半，她按响仅存的中央C键。走音的轰鸣惊动柜顶的铁皮盒，盒里滑落叠信纸，火漆印上是小兔图案。
"妈妈，今天我学会《小星星》啦！等你回家弹给你听......"二狗念到一半哑了声，信纸边角焦黑卷曲，像是从火场抢出来的遗物。
刘老六踱到后院角落。芭比娃娃的头泡在积雨桶里，金发缠着水藻。他捞起头颅时，塑料眼珠突然脱落，露出藏在颅腔的纸卷——是张全家福，背面写着"避难所见"。
照片在掌心攥出皱痕。他想起陨石坠落那夜，妻子把女儿塞进地下室，卷帘门落锁的刮擦声比丧尸嘶吼更刺耳。口袋里至今揣着半块奶糖，包装纸上的小熊被血渍染成褐色。
暮色渐沉时，众人在操场燃起篝火。华子用箭杆串着鼠肉烤，油脂滴进火堆炸出蓝焰。二狗醉醺醺地哼起跑调儿歌："世上只有妈妈好......"
"闭嘴！"吴小欣的匕首扎进他裤裆间的木板，"再嚎割了你舌头。"
李刚着砍刀柄的刻痕。那是他媳妇用缝衣针刻的"平安"，如今早被血垢填平。"那婆娘手笨，刻坏三把刀。"他往火堆添了根桌腿，"现在倒省心，不用天天给她修指甲。"
心语挨着刘老六坐下，从护士服掏出个铁盒。里面是五颜六色的药片，摆成向日葵形状。她拈起片黄色药丸，在掌心写"爸爸"，又用蓝色药片拼出"医院"。
"你爸是医生？"刘老六看着心语拼成的字样，问。
小护士突然攥紧药片。塑料壳在掌心碎裂，彩色药粉从指缝漏下，混入沙坑再分不清彼此。
后半夜起了雾。秋千在风里自摆，铁链摩擦声像谁在抽泣。刘老六守夜时摸到滑梯下的时间胶囊，塑料管里塞着孩子们的愿望清单。
"我想当宇航员！""妈妈别再和爸爸吵架了""要永远和妞妞做好朋友"......最底下有张没署名的字条："希望六岁生日那天，天上掉的不是石头，是巧克力雨。"
晨雾散尽时，众人在操场挖了个坑。心语把铁盒药片埋进去，吴小欣扔进烧剩的信纸灰，华子埋下箭羽照片。二狗吐空钱夹里的全家福，李刚摘下刻字的刀柄。
刘老六将全家福压在坑底。填土时，秋千架上的乌鸦突然集体振翅，羽毛落进土堆像场黑色雪。
"走了。"他踢散篝火余烬。
穿过拱门时，旋转企鹅玩具终于停了发条。生锈的《小星星》曲调卡在最高音，像某人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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